连袜子也没有穿，木屐踩在白雪上，伴着青石板敲击的脆响，发出松松软软的声音。陈苒走着走着，那种被冰风缠住手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低头，好几次产生幻觉，觉得雪粒像刀子一样划过自己的脚踝，割出细细的红线。
刚刚下过雪，街道上路人稀少，偶尔出现一两个人，无不把惊讶不已的目光往陈苒的身上投来。他只穿了一件浴衣，风不断灌进袖子和领子里。
他想找江煜，但他想不到任何理由去找他。而且，陈苒已经忘记了怎么找他，那个地址和电话，还没有等他清醒时记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陈苒只能依稀记得江煜住在这条街上，他只得挨家挨户地看门牌。
可是，似乎谁也不愿意陈苒找到江煜，他的脚步越来越沉了。
面前笔直的道路不知何时显得弯弯曲曲，不断向左倾斜，陈苒扶着墙喘气，看见自己的两只脚冻成了灰白色。
道路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上坡道，他看着它越来越陡峭，似乎哪怕爬，也爬不上去了。
陈苒耷拉着脑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时不时抬眼看旁边的门牌。
忽然，一只野猫从垃圾站里跑出来，吓了陈苒一跳。
他没有站稳，稍稍一摇晃便摔坐在地，浴衣被雪水浸湿。雪一透到陈苒的皮肤上，他立即抽了一口凉气，胸腔剧烈地起伏起来。
陈苒撑住冰冷的下水道井盖爬起来，左脚的木屐一松，啪的一声，带子断了，他又朝地上摔了一大跤。
这一跤摔得狠了，陈苒眼冒金星，不知为何想起小时候在弄堂里。
那年也下了雪，他第一次见到，兴冲冲地跑出来玩，却摔了个狗啃泥。陈稔在后头捧腹大笑，可在看到他哭鼻子以后，还是过来把他拉起，蹲下拍拍他膝盖上的雪粒。
陈苒忍不住又笑了，他索性不起来，瘫坐在原地笑得开怀。
一直到，一直到江煜提着两袋垃圾走过来，看见他坐在下水道井盖上，一瞬间白了脸。
江煜把分类的垃圾丢掉，二话不说，把陈苒抱起往家里走。
陈苒感觉自己变得非常非常轻，像一片羽毛，被江煜捧在手心上，好像一阵风，能吹走一般。这让他感到很害怕。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陈苒突然抓住了江煜衬衫的后领，朝他的嘴上吻过去。
这回他没能成功，江煜抱着他，很快撇过脸挣脱，冷峻着一张脸沉声道：“别闹！”
陈苒怔怔地看着江煜，眼眶发热，屏住呼吸靠在江煜的肩上，说：“你带我回家吧。”
江煜沉默了几秒，回答说：“嗯，我带你回家。”
来到江煜的家门口，陈苒才发现自己刚刚曾经过，可是居然错过了。
那是一套日式的两层民居，推开门口的栅栏，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两旁种了几丛绣球花，如今已枯萎得不成模样。
“你能开门吗？”江煜仍旧抱着他，低头问。
陈苒点点头，伸出手，和江煜的另一只手合力将门拉开一道空隙，足够他们进去。
没商没量的，江煜径自将陈苒抱到自己的房间里，把他放到床上，从柜子里找出一间干净的浴衣，说：“来，把干衣服换上。”
陈苒一动不动，歪着头打量他。江煜抬眼瞄了他一眼，眉头一蹙，伸手扯掉他衣服上的系带。
这情形让陈苒想起小时候自己刚刚洗完澡，妈妈给自己穿衣服的模样，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消把胳膊抬起来，让她把袖子套上他的细胳膊，然后低头一颗一颗地给自己扣纽扣。
江煜把他湿掉的浴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真的如法炮制帮陈苒把衣服穿好了，坐在床沿上一边系他的衣带一边说：“你自己穿会快一些。”
“我不要。”陈苒不情不愿地说道。
江煜的动作停了停，没有再接这茬，握住他的肩膀。“快躺下，盖好被子。”说着，他在陈苒乖乖地躺下后，又扯开被子盖上去。
陈苒的头一碰到软绵绵的枕头便往下沉，耳朵好像要被松软的棉花给遮住似的。他看见江煜又从柜子里搬出了一床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轻声地笑起来，说：“江老师，你好温柔。”
江煜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坐在床沿上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吃点药再睡。——你吃过药了吗？”
陈苒不知道自己昏迷以后发生的任何事情，他摇了摇头，想到江煜给自己喂药的模样，笑问：“吃过了就不能再吃？”
江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最后无声一叹，起身到外头找了药来。
“怎么穿那么少，跑到外头来了？和家人吵架了？”江煜再度在床沿坐下，倒出两枚胶囊，把一杯温开水放在一旁，这般问道。
陈苒的胸口积了气，闻言登时坐起来，扯开被子要下床，江煜连忙抓住他。明明已经生了病，可陈苒还是使劲挣扎了一番，弄得江煜终于忍无可忍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震得他脑袋里的脑浆都晃了晃似的。
他咬紧了嘴唇狠狠地瞪着江煜，在彼此僵持数秒以后，还是要下床。
没想到江煜单手抓住他的后颈，痛得他整张脸皱起来，下一秒便看见江煜把胶囊丢进自己的嘴里，接着压过来。
陈苒的嘴巴被打开，送进来的空气和药呛得他一度哽咽，药就这么咽了下去。
他手忙脚乱地要推开江煜，可不知道江煜做了些什么，好像把他身上的力气全部都卸掉了。陈苒摔到枕头上，干涸的舌尖和江煜冰凉的温度混合在一起，舒服得令他险些忘记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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