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是陈茶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除夕夜，郭秀在万家灯火时握着陈茶的手，默默流着泪离去，那双眼睛盛满了不舍，像要最后再细细勾勒一遍陈茶的模样。人间的温度被突然抽离，陈茶只觉得坠入冰窟，浑身冰凉，连骨头都冻得一折就碎，泛起细细密密的酸痛。
他妈妈刚才还在吃他下的水饺，轻声笑着抱怨他擀的面皮厚了些，揉的白菜肉馅淡了些。此刻却闭上了眼睛，合上了那抹永远温柔的笑意。她的手已经没了握住陈茶的力气，软软地如枯叶掉落在了毯子上，在深棕底色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苍白。这双温暖坚定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枯瘦如柴了？骨头突起，青筋爆出，冰冷成了一番可怖模样。
“妈？”陈茶的声音颤抖，轻轻的唯恐惊吓到眼前熟睡的人。
直到旁边椅子上放着的水饺凝起一层薄油，陈茶都没有缓过劲来。外面不知道谁家在放烟花，“嘭”的一声直入天空，震耳欲聋。陈茶身体一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握着郭秀逐渐变凉的手搓揉哈气，试图让那双手恢复以往的温度。可是没用，任他再用力，那还是一块融化不了的冰。
“怎么办呀？妈，它怎么暖和不起来？怎么办？”陈茶一边搓揉一边说，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郭秀的脸。他迅速用手背胡乱抹了一通，继续之前的动作。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他明明有所察觉，为何不追问到底！还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不愿打破宁静的假象。哪曾想等着他的会是生死之隔？他妈妈太会骗人了。脑袋嗡嗡作响，在这不宽敞的房间里空气好像也变得稀薄，陈茶抬头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他恨自己无用，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白皙的脸迅速起了红印。没用，没用，没用！这一点都不能消除他的罪过，要一起死了才好。对，这样就可以继续和妈妈在一起了。陈茶仿佛重获生机，他抹掉脸上的湿意，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现在可以去厨房找一把刀，就用平常那把切菜的刀，反正他最近总做菜，对那把刀很是熟悉。刀已经用了很久了，有点钝，但他前两天还翻出磨刀石磨了磨，它又重新变得锋利。所以只要握着刀把，往左手手腕处一划，鲜血就会立马滚落，他就可以去找他的妈妈了。对，就这样，再好不过。
陈茶起身，他快步走向厨房。刀呢？刀在哪里？砧板上没有，灶台上没有，到底放哪了？他像个迷了方向的孩子到处乱窜。对，他想起来了，之前他买了一个置刀架子，摆在橱柜了。橱柜门上砖红的漆掉了些，陈旧得有点发乌。他拉开，便看到了那把刀，他握住刀把抽出来。然后走到灯下，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两根手指就能握住，实在是细得不像个男孩子的手。他盯得认真，在想应该把刀放在哪个位置效果最佳，轻轻一割了事。
他小心翼翼地将刀刃贴上手腕，挪动位置，缓慢地压下另一只手的手腕。左手皮肤感受到了刀刃的冰凉，那犹如一条冷血毒蛇缠住自己，吐着信子蓄势待发。他仿佛听到刀划破手腕的声音，白皙的皮肤上微微渗出血迹，一滴一滴冒出来，逐渐连成一条红线。陈茶顿住，忽而想起去年的除夕，两人捧着水饺坐在檐下看烟花。
“儿子，你要一直好好的。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体面地过好这一生。”郭秀的话还在耳边。
他的妈妈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可他竟然时隔一年，才明白那一声柔软的嘱咐是在交代遗言。迟钝是他最可恨的不孝。
他把刀放在了灶台上，眼泪又落了下来，心脏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压得变了形，叫人喘不过气。
女人的身躯安安静静窝在毯子里，脸上还挂着泪痕，安详地闭着眼睛，似乎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她太轻了，陈茶弯腰抱起她，只觉得手里没有什么重量。毯子滑落在沙发上，陈茶看都没看，直接将郭秀带去了她的房间，把她放在床上，拍了拍她身上晒得有点蓬松的被子，鼻间传来一丝干燥阳光的味道。他又给郭秀掖好下巴处的被角，动作温柔，丝毫也不敢惊动熟睡的女人。
郭秀脸上的泪痕要擦一擦。陈茶便打来一盆温水，坐在床边给郭秀擦。擦完脸和手，他还要干什么呀？陈茶拧干毛巾，定在那里，表情有点茫然。
“小郭？小郭在里面吗？”陈茶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喊，好像是隔壁老人的声音。
他用热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手腕凝固了一线红，他放在温水里洗去，起身去看。
曹云霞见是他，脸上绽开慈祥的笑容，掩住心里的疼惜：“是小茶啊，你妈妈呢？”
“她睡着了。”陈茶垂着眼睛，看到了老人手里的吃食，“您要进来坐坐吗？”
曹云霞摇摇头，把零食全都塞到陈茶手里。她视力不太行了，没看见陈茶手上的细小伤痕，只看到掉了一颗糖，便捡起来放在最上面。说道：“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好孩子，这个你拿着吃，等你妈妈醒了，也分给她一点，我尝了，味道很好。”
“谢谢您。”老人拿了很多，陈茶双手堪堪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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