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人走了，陈茶又回了郭秀的房间，把零食全部放在了枕头边。都是些小玩意，五颜六色的包装，被陈茶收成一堆。他拨开一颗软糖，喊了一声“妈”，正要将它递到郭秀嘴边，动作一滞。心上沉甸甸的痛苦像冒着泡泡的泉水源源不断地往上冲，挤得他喉头一哽，眼底又生酸涩，眼泪再次溢出。他就是个只知道哭的废物，陈茶把糖丢进自己嘴里，混着眼泪，那糖早就没有了甜味。旁人热闹地过年，而他在这个除夕尝到了人生艰苦。
陈茶把手伸进被子里握着郭秀仍没有回暖的手，趴在郭秀的床边。床并不高，他需要大幅度地弯着身子，即便脊背生出酸意，也动都不敢动。他的意识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触碰他妈妈的机会了。他也不舍得闭上眼睛，久久才起身看一眼郭秀的脸，见她睡得安详便又重新趴着。像一只蜷缩在路边等人抚摸却无人问津的小狗。
头顶老式的吊灯洒下柔光，虚虚地罩在这个沉默的男孩身上。他没有大声地哭喊，却仍散了一室沉重的悲伤。
曹云霞是个养生的老太太，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散步，要在院子里走一走，冬天也不例外。今年儿孙没有回来，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院子里长着一棵大树，弯出院墙，就算是寒冬枝头也蓄了一抹绿色。即便如此，院子也没因这绿色多添几分生机，不比去年热闹的气氛。
老人洗漱完裹紧了衣服，从窗外看到外面天还未亮透。她换上自己年前买的老布鞋，拍了拍鞋头的绣花，觉得满意，便去开门。
听到声音，陈茶从臂弯里抬起了头。
“小茶怎么在这里？”老人惊讶地问道。
陈茶坐在门前，双臂搭在膝上，埋头待了好几个钟头，猛然抬头，脖子酸胀，后颈到背后都扯出痛意。
曹云霞去看院门，那里关着完好如初，陈茶这孩子是翻墙进来的。她心里一震，赶忙拉起他，陈茶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
陈茶扶着门站稳，声音嘶哑地问道：“我妈妈好像没了，您能告诉我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吗？”
曹云霞被他这冷静的语气吓到，更被他话里的内容吓到：“怎么这么突然？”
她说罢便一顿，这哪是突然啊？小郭的身体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看着面前高他很多的男孩，那张清秀的脸此刻满是疲倦，眼中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像好些日子没睡过觉似的。她的心里涌上悲意。这么好一个孩子，翻进院墙却不忍敲门破坏他们的好觉，他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曹云霞哪里顾得上散步，转身跑进去喊人：“老头子，老头子快起来！小郭没了。”
听着老人的呼喊，陈茶才确确实实地意识到，郭秀是真的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大概就是个扫把星，如果不是因为养着他，要给他好的生活，郭秀哪会这么不辞辛苦，一点空闲也不为自己留着？又哪会不去治病，拖着一副瘦弱的身躯活活等死？该死的是他才对，他看着左手手腕，只觉得昨天就该一刀下去。一阵寒风吹过，树叶晃动自有活力，他心里却一片荒芜。
“孩子，你的妈妈那么好，肯定是去天堂享福了，她在天上看着你，你可不能瞎想，要好好活着，不要让妈妈担心。”老夫妻跟着陈茶回去。曹云霞看到陈茶灰败的神色，心里跳个不停，只怕他要做什么傻事，一个劲地安慰他。
陈茶沉默地听着，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等他们进去，就看到郭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与整个世界断了联系。
在两位老人的帮助下，陈茶送走了郭秀。电视剧里的葬礼往往沉闷又热闹，而他的妈妈什么也没有，就在无边的寂静之中躺进了简陋的墓地，那里才不是老人说的天堂，是黑暗的地下。他记得他的妈妈十几年前还是怕黑的，晚上睡觉还要开着一盏小灯，后来带着他两个人过久了，也练就了不怕黑的本领。那冰冷的墓穴是她的归宿，往后陪着她的只有黑暗，惹得陈茶心疼。
郭秀的东西被陈茶整理在一起，一些衣服，未完成的十字绣，还没卖的手工作品……留给他的是一张存折还有一个日记本。
房间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就感觉没了生气，陈茶满心都是空荡荡的，只觉得这个冬天太难熬。好几个深夜他想翻开郭秀留给他的日记本，每每抚过封面又不舍得看。这是最后一样有温度的东西了，他不想那么快地看完它。
可是真的太安静了，没有郭秀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本子上的话又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儿子，你还好吗？你看到这个本子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你身边了。我真的是个不合格的母亲，没有让你过得富足便罢了，还让你得到了母亲的温暖后又在如今两手空空。与你度过的十几年时间我是快乐充实的，为你奋斗是我后半生最大的动力，你不要觉得亏欠，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幸福，数也数不清。你还好吗？从今往后，妈妈不能陪你，你要一个人生活了，我相信我的儿子能够活得很好。因为你四岁的时候在门外摔了一跤，磕伤了下巴，一滴眼泪也没流，我那时候就知道我的宝贝真的很坚强，希望你现在仍是如此……我是个不坚强的母亲，一想到要离开你就泪流满面，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有好多好多话不敢和你说，那些话我都写进了这个本子中。我亲爱的宝贝，你要好好长大啊，妈妈会一直看着你，我会化作天上的星辰，做你路上的明灯。”
陈茶看到最后的日期，愧疚悔恨自责心疼早就交织在心里，将他击得崩溃。他也没有那么坚强，他看到妈妈留的一段文字就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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