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无论从门派弟子、还是杀手掩藏踪迹的本能角度，唐申会习惯性地顾及。但罗谷雨行事素来毫无顾忌，一怒之下血溅五步实属寻常，眼下如此收敛，莫非……是因为这两日听多了他说罢的种种中原规矩？
不过也好，他本已打好劝解的腹稿，想来无须用上。
“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大摇大摆，图谋甚么。”仿佛读到唐申心中所思，罗谷雨如此解释。
这提醒了唐申，己方与对方相隔甚远，罗谷雨没有内力，不似他能听到赤血门众对话，于是道：“我听他们言语，此举是为引出唐出云，将其擒住。”
原对唐出云就无甚好感，耳闻同族劫难都是因那薄情郎而起，罗谷雨心中对此人感官不免又降低些。只他犹记得这两人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于这二人情感之事不好干涉，所能做的无非是语气带上些不满与质问：“唐出云做了甚，遍地的人都要抓他？他人叻？”
二人对路途不甚熟悉，修整了一夜，行程亦慢，作为提出在新典城相汇的人，唐出云该早于他们抵达。当时也没有约定一处碰头，罗谷雨审视四周，未见唐出云身影，又说：“他没来？还是在城里？”
唐申却说：“他已来了。”
一眼望去，茶棚里除了离开的赤血门众，尚有几桌寻常客人。这些客人无一不身配兵器，看着便属于江湖人。寻常百姓远远见到茶棚里有赤血门多人盘踞，出于避害的畏惧心理，哪怕脚累口渴，也会选择忍耐，快快越过这十里路进城再歇息。
这些江湖人里，似乎并没有哪个如唐出云般一身黑衣、腰佩长刀，也没有哪个如唐出云般眉目俊逸冰冷。赤血门人不是瞎子，想来他们同样观察排除过，并且没有发现端倪。
可是他们一定没有太过留神茶棚一旁，在路边用担子挑着两筐柿子贩卖的那个蓝衣人。或许他们早就观察过，认为这蓝衣柿贩非但气息虚浮，还满脸麻子、头戴灰幞、大秋天还卷起裤腿有碍观瞻，定非他们所寻之人。何况囚车里的代樘海，也没有对此人有过任何反应，哪怕多看一眼？
“可见到那个贩柿子的人？”
罗谷雨听懂了唐申言下之意，仔细对贩柿者看半晌，勉强从对方蜡黄的脸上看出之前青年侠客的眉目，吃惊道：“他是唐出云？”
唐申点头。
这伪装可谓班门弄斧，于唐申眼中破绽百出。旁的不提，自唐申在旁观察以来这段时间，蓝衣柿贩二句吆喝也懒得，半颗柿子没能卖出去，自个反倒吃了一颗，还故意吃的毫无吃相，谁家做生意这样漫不经心的？
正要说明自己是如何看出来的，他听罗谷雨叹了一句：“他哪里来的柿子？”
只顾探听赤血门众的对话，思索事情走向，探看四下是否有能搞造成威胁的埋伏，看破唐出云伪装，唐申哪里有空闲留神什么柿子？罗谷雨如此一说，他才发现唐出云面前箩筐里的柿子个个饱满橘红，日光下几乎要透出光来，煞是喜人。
昨夜遭偷袭后绷紧的心弦陡然一松。
是了，昨夜他探过赤血门武功跟脚路数，不似出自哪个老朋友门派的暗中扶持。即使赤血门欲擒唐出云之举颇为离奇，也波及到他与罗谷雨，终究不代表其中有惊天阴谋，他毫无理由为此过分忧虑。
感自己命中多忧思，笑了笑，唐申温声问：“可是馋了？”
说罢，耳侧呼过来一阵带笑的暖风，许因马鞍并非双人式样，挺直腰板坐着姿势别扭，罗谷雨懒懒靠回他后背，反问：“问他讨柿子，要得银子？”
将近冬季，哪怕添衣妥当仍难祛身周霜寒，唯罗谷雨所靠之处一片温暖，仿佛被艳阳彻照。心情颇佳，唐申回道：“即如此，便去问问。”
“行啊。”
唐申轻踢马腹，让坐骑载他二人自林木重重间踱出。
叶已萧萧，草已枯，路旁唐出云伪装的贩柿人面前、那编箩筐的竹子亦是万物枯寂的青黄色。白马悠悠踏步，哪怕没有戴它最心爱的红缨子额勒，也未系那沉甸甸的虎首金项带，毛皮洁白犹如天幕上一团稠云，直直俯冲下来，落在柿子筐前。
马蹄扬起浮土，散逸开来，同时散逸的还有青年清朗声音：“柿子如何卖？”
唐出云正收拾家伙准备回转，抬眼望见白马昂首驻步，背上主人趾高气昂。这柿乃是他打昏一个柿贩所弄来，预备用完后还予人家，听唐申问询柿价，没忘自己尚处于伪装之中，随口说：“一文钱一枚。”
“倒也不便宜。”自打从雷元江处习了看账的本事，唐申可谓对赣章地区诸般物价了如指掌，如此触类旁通，知北方斗米不过三四钱，一钱一颗柿子溢价严重。唐出云伪装作贩柿人却不打听一耳朵柿子售价如何，若是考核必要定个差，好在终归非内门事物，唐申视而不见，问身后人：“你要吃几个？”
凑近看，柿子个头有近拳头大，大清早尚未有其他事物垫肚子，食太多柿子不好，罗谷雨便说：“二个？”
掂了掂袖囊，身上零散铜子仍余五枚，唐申索性都取出来递出去，忽视唐出云“竟将我真的当作摊贩”的眼神，淡然地接过包好的柿子。途中，他不忘以与罗谷雨的对话，作不经意状，向唐出云透露他们接下来所行目的：“适才那些人的去向相当明显，我们无须刻意去寻，不若到城中寻一处歇歇脚，再去探听。一路骑马过来，你应也疲惫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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