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武文
豪峰房地产公司的老总文胜流年不顺，先是城西的盛泰花园小区住户入住以后出现质量问题，公司被业主联名告上法庭。紧接着城东的极富园在施工过程中有两名民工从脚手架坠落，一名重伤一名轻伤，家属哭哭啼啼堵在办公室门前要钱闹事。尽管有几个得力干将正在处理此事，文胜的心里也被弄得毛毛躁躁如同长了荒草。
初春的古城，乍暖还寒。城区的杏花已经飘落似雨，西南山里依旧灿烂一片。文胜心情烦躁，吃过早饭，一人驱车直奔山区，希望看看漫山遍野的杏花解解心头之烦。
行至半路，突然想到，创业之初领着十几个人的时候，曾经在慧心寺许下宏愿：将来一旦飞黄腾达，必定给菩萨翻修庙宇，重塑金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砌块墙头建个猪圈的建筑队如今已是资产过亿的大公司了，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神灵不可欺啊！
文胜立马掉头往慧心寺方向驶去。慧心寺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掩映在一片白杨和绿竹之间，反而更加矮小破败了。文胜推开寺院的门，住持和尚智言正在院里劈柴烧开水，看见文胜进来，站起来整了整僧袍，合掌念一句“阿弥陀佛”，问一句“施主是来游览还是敬佛？”文胜说：“敬佛。”智言于是回头，引领文胜走向正殿。和二十年前相比，智言已经是满脸皱纹，老得不像样子了。文胜知道，寺院的香火并不好，智言也是大多靠自己在附近的闲地种点蔬菜粮食贴补自用。正殿的观音像也失去了原来的光彩，尽管一尘不染，依旧慈祥巍峨。
智言燃香，插在香炉里。文胜跪下，在智言的鸣钟声里叩头毕，掏出十张百元钞放进功德箱里。然后出来，站在院子里，问智言：“师父，还认得我吗？”智言说：“来到敝寺都有缘，认得不认得皆是慈善菩萨。”
文胜微微一笑，讲了要重修庙宇的事，原以为智言会欣喜若狂，没想到智言依旧不悲不喜，只是微微作揖：“施主功德，智言定铭刻于心，佛祖也一定会保佑施主的。”
文胜本是干工程的，对相关条文、手续都非常熟悉，又有一帮政府方面的朋友，没费多少周折，就拿到了批文。况且慧心寺对于市政府本就是一块鸡肋，舍弃吧，毕竟也算一处古迹，而修缮则需要很多费用，财政困难。如果再没人出面，那几处僧舍都要坍塌了。
文胜使出最大本事，不过半年工夫，慧心寺就被修葺一新，甚至入寺的道路都被铺了柏油。原先香火不盛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车开不到寺前，需要徒步走四五里路才能进寺。现在好了，不但能直近寺门，而且寺前还修了停车场。最主要的：正殿的观世音菩萨像被重新塑造，更加高大、威严。
在寺院重新开放以前，首先就是请高僧为菩萨开光。这不但能够彰显佛光普照，更是为政府和豪峰房地产公司树立正面形象的好机会。为此事，文胜申请了市府领导，他的意思是从大寺请高僧来。可市领导却说，做事要低调，我们市的佛教协会主席广源大师就很合适。
开光的日子定在农历的九月九，那天晴空万里，碧蓝的天空飘着一团团雪白的云。广源大师身穿崭新的袈裟，头剃得铮亮，手里握着苹果手机，满面红光从一辆奥迪车里下来。先抬头看了看天，说：“满天祥云，待会儿或许会汇聚成观世音金身模样……”文胜和几个领导围绕在大师周围，脸上都是灿烂的笑。
抬头却发现，记者和一群善男信女都站在寺前的广场里，反而是寺门紧闭。广源大师和文胜去叩寺门，寺门打开，两人刚闪进去，还没等众人涌入，寺门却又“咣当”一声闭上了。
二人惊愕地看着智言。智言却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问道：“大家今日因何而来啊？”文胜说：“给菩萨开光啊！”智言道：“因何要给菩萨开光？”广源说：“世间混沌不清，菩萨金目难开。只有给其扫去尘埃，菩萨才能睁明目，佑善人……”
智言引领两人走进大殿，阳光冲破大殿门窗玻璃直射到佛像上，佛像更加金光闪闪。智言说：“二位请看，菩萨金身法相威严，满目含笑，世人见之，皆能生善念，丢私欲，广发菩提心。况且佛本就在人心中，见金身愈知弃恶扬善。世人不明白，二位也不明白吗？是佛在给我们开光，我们用得着给佛开光吗？”
智言又说：“正所谓头顶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菩萨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善恶终有报，善恶皆有因。佛坐寺中更坐心中啊！”
智言打开寺门，善男信女们对着佛像顶礼膜拜。文胜和广源却撇开人群，径自上车驶离。在车里，文胜给手下人打电话：“先把受伤员工的医药费结了，尽量满足他们提出的条件。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都有父母妻小啊。盛泰花园尽量给业主修复，实在不能修复的，就退房吧。买个房子要用他们一辈子的积蓄呢……”
原载2016年第11期《山东文学》
喜欢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请大家收藏：(www.zongcaiwenxue.org)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