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海
李余不喜欢卖酱鸭脖的那个男人。
每次李余穿过小清河北路那个菜市场，男人隔老远就打招呼，老哥，来半斤鸭脖？虽然他明知李余从不吃他的酱鸭脖。
李余经常想，若卖酱鸭脖的不是这个瘦成芦苇秆的男人而是一个受看的胖乎乎的女人，他倒真想尝尝酱鸭脖的风味。这倒不是咱李余不正经，你想啊，女人的身板宽厚，脸庞一定也丰盈，笑起来，就比男人那刀条脸有内容，有如春花之灿烂，让人心生温暖，对，温暖，这让李余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婆娘。
一转过小清河那座桥，李余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卖酱鸭脖的竟然真的换成了一个女人。李余站在酱鸭脖的柜子前，女人不像早先那个瘦男人一样说，老哥，来半斤鸭脖？她只对李余微微笑了一下。
好，李余从心里说，第一眼，她就是李余心目中好女人的样子，清亮，干净。她卖酱鸭脖，李余买酱鸭脖，她是主家，李余是过客，对，就这样，目标明确，目的单纯，李余说，就来半斤酱鸭脖。
李余问女人，男人呢，女人说，病了。
男人一直没出现，李余每天下午来买女人的半斤酱鸭脖。
女人劝李余，她说，鸭脖再好吃，哪能天天吃，吃腻了一回，就再也不想吃了。自李余的婆娘死后，这样暖心贴肺的话再也没有了。这些年，李余从没想过要另找个女人，如今，卖酱鸭脖女人的几句话，让李余这个单身老男人有些许的激动，女人身后的蔷薇很好看，李余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态呢？
再来吃女人的酱鸭脖，李余给她带来几个黄桥烧饼，李余说，买多了，吃到明天就不脆了，你帮帮忙吧。女人笑了，李余很不好意思，女人一定是看穿了自己的鬼把戏。
女人收下了，李余长出一口气。
第二天，李余还想跟第一天一样，再给卖酱鸭脖的女人带一点好吃的东西来，但是李余不好意思。真的，李余家里的婆娘活着时，整天笑话他，她说，老天真是安排错了，一个老爷们儿家家的，脸皮薄得咋像小姑娘。李余接过鸭脖时，女人顺手塞给李余一个小包，女人说，醋腌的花生米，脆得很，你尝尝。
回到家里，李余一粒粒吃着花生米，嘎嘣脆，味道真的好。李余想，这事怎么算呢，她卖她的酱鸭脖，我买我的酱鸭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很正常。那黄桥烧饼和醋腌花生米呢，礼尚往来吗？花生米是礼尚往来，黄桥烧饼算什么，难道我李余爱上了这个女人？不，不，难道是这个女人爱上我李余了？不，不，开玩笑，那怎么可以。
李余好长时间没去清河北路的菜市场，李余害怕看到卖酱鸭脖的女人。
远远地又看到卖酱鸭脖的女人，李余有些不屑自己，怕什么呀，充其量是两个烧饼一把花生米的事，再大，能大到哪里去。李余整整衣冠，去买女人的酱鸭脖。
女人一边给李余包鸭脖，一边说，有时间不见您了。
李余清清喉咙，李余说，你男人，有日子没来了吧。
女人低低地说，他还病着。
李余很想问问女人她男人的事，看病缺钱不？有那么几次，李余怀里就揣着好几沓钱，想象中李余豪迈地说，妹子，拿着！但，且慢，李余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对于女人来说，她和李余的交情就是鸭脖的交情，顶多再加上黄桥烧饼和花生米，这个交情太浅薄，她一定不会收下这个钱。想象中李余拍着胸脯说，妹子，哥有钱！看见这银座大楼没有，整个银座二楼都是咱李余的，对，李余就是我。每年收进来的租金你知道是多少吗，顶你卖一辈子的鸭脖！啥，你不信？一个撒风漏气的老头子，一个只吃得起鸭脖的老头子会有很多钱？笑人哩。
李余最终没把钱掏出来，李余以匿名的方式把钱转交给了男人。
女人依旧卖酱鸭脖，李余依旧隔三岔五地光顾。
女人有一天傍晚来找李余，她带来一包酱鸭脖，李余打开一瓶酒。客厅外的木质露台一直伸到荷花塘里，风清水秀。
夜如幕布缓缓拉开，李余想说，留下来吧。但是，李余没说。
女人说，谢谢你，我该走了。
李余说，好。
露台上一个人的月亮升上来，清亮，干净，李余举着酒杯，对着另一只酒杯，李余把它想成是女人的男人，李余说，来，兄弟，咱干了这一杯，祝你健康！
咱再干一杯，祝你长命百岁！
李余吃着酱鸭脖，鸭脖的味道非常好。
原载2016年第1期《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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