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国
云姑年轻时人称“山南一枝花”。她十八岁嫁到山前赵家，日子过得美满幸福。可是红颜薄命，男人二十几岁得肺痨死了，把一大家子留给了云姑。
戴孝的云姑更如梨花带雨，年轻后生都趋之若鹜。
民国二十四年，涅阳县政府的阚县长推行国民政府的“新生活运动”，大力提倡寡妇改嫁。为了实践这“新生活”，阚县长一定要纳云姑为二姨太，并保证把云姑一家人接到县里享福。云姑一口回绝，誓死不嫁！令人震惊的是，没等阚县长迎来“新生活”，他老人家竟在乡下“以身殉职”！当时阚县长骑在马上，正美滋滋地想着“山南一枝花”，忽听“砰——”的一声枪响，高粱地里飞来一颗“汉阳造”子弹，阚县长被撩落马下，到另一个世界推广“新生活”去了。
人们都说云姑命硬，先克死了自家男人，又克死了县长大人！
阚县长死的那年冬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刀客”杀到了赵家湾。土匪在门外嚷嚷：“山南一枝花，恭喜呀，我们‘大拇指’看上你啦！……”
云姑咬紧银牙，手握菜刀，守在大门后面。土匪一边撞击大门，一边号叫：“交出‘一枝花’，饶了你全家！”云姑用柔弱的肩背死死顶住大门，她把散落下来的发辫又盘在脖子里，双目紧闭，等待着门破后与土匪作最后的一搏！
万分危急之中，忽听“砰——”的一声快枪响过，“刀客”做梦也想不到，本村还有这等厉害的冒烟家伙！扑扑腾腾逃走了。
村里安静下来。有人在门外小声吆喝：“没事了，都睡吧。”
云姑壮起胆子在门里问：“谁？”
门外人已经走远，只留下模糊的三个字：“倚帝客”！
全家人都搞不明白“倚帝客”是何方神圣。第二天，大家惊异地发现，一颗“汉阳造”子弹头深深嵌在门板上！全家人惊魂未定，更加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嵌在门板上的子弹头竟然不翼而飞，门板上只留下一个弹洞。人们说，土匪是有仇必报，他们挖走了弹头，说不定啥时候还会飞回来！
全家人正惶惶不可终日，又有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匪首“大拇指”也被“汉阳造”子弹射穿太阳穴，找阚县长相“砍”去了。
从此，云姑就变成了“红颜祸水”：三个男人为她送命，“山南一枝花”确实有刺！
劫难过后，云姑病倒了一个多月，病好后精神恍惚，口中经常念念有词：
“倚帝开（“客”或是“克”），倚帝开，倚帝花开已是八十一……”
这歌词，简直就像“天书”，谁也听不懂，认为是云姑的疯言乱语。云姑的歌只有一个“知音”，就是村北同样疯癫的四爷。四爷住在破庙里，春二三月是叫花子，秋七八月是贼娃子。他对云姑的歌入迷，能忘掉一切！云姑也很感激，常常把家里吃的穿的偷偷拿给四爷。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几十年守寡的云姑已是儿孙成行，人丁兴旺，她的长房长孙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长孙媳妇也长得水灵俊秀，俨然又一代“山南一枝花”。
作家好奇，挖空心思研究奶奶的歌词，研究多年竟毫无成果。想不到的是，云姑的“天书”，竟然被孙媳妇给破解了，不仅如此，孙媳妇还轻而易举地治好了奶奶多年不愈的疯癫病！
两代“山南一枝花”非常投缘，奶孙二人亲密无间。随着两代“山南一枝花”的关系越来越“磁”，云姑多年的疯癫竟然不治而愈了！
家族里终于有了闲话，说“老佛爷”偷偷把一个红布包包交给了“老大家的”。几个叔伯弟媳背地里嘀咕，说赵家祖上是殷实人家，红布包包里肯定是传家宝，不是金钗银簪就是珠宝玉器，至少也是几块“袁大头”银圆！作家急了，追问媳妇，媳妇总是笑而不答。
大概是暗合了“倚帝花开已是八十一”歌词的“谶言”，云姑在八十一岁那年无疾而终。入殓时作家夫人没有哭，说奶奶是喜丧。
盖棺时作家夫人挡住棺盖让等一下，只见她拿出一个红布包包，当众一层一层打开，大家都伸长脖子看，一看全都惊呆了。啊，哪里有什么金钗银簪、珠宝玉器？里面竟是一枚锈迹斑斑的“汉阳造”子弹头！
孙媳妇告诉大家，当年闹“刀客”时，是村北头的四爷一枪赶走了土匪，救了一大家子人。也是四爷枪杀了作威作福的阚县长和无恶不作的“大拇指”！为了记住四爷对全家人的恩情，奶奶特别嘱托孙媳：在自己去世后，把这颗子弹头放进她棺材里，并让子子孙孙晓得：要与人为善﹑扶危济贫、知恩图报、讲诚重义。
到此，人们才明白，云姑生前为啥对四爷照顾有加。
事后，作家夫人又流着泪告诉丈夫一个天大的秘密：奶奶年轻守寡，四爷仰慕奶奶温顺美貌，成了奶奶的“铁杆粉丝”，他发誓一辈子非奶奶不娶。奶奶虽然也对四爷有“意思”，可是守着公婆子女一大家子人，他们又能咋办，可怜一对有情人，硬是苦撑苦熬了一辈子！作家非常惊奇，猛然想到奶奶的歌词，忙问“倚帝客”到底是什么意思，爱人破涕为笑，捣着作家的脑袋说：“你呀，可惜你还是耍笔杆子的，你不知道五朵山又叫倚帝山吗？四爷年轻时被生活所逼，在倚帝山当过‘刀客’，后来受奶奶感化洗手回家，全村就奶奶一个人知道四爷曾是个‘倚帝客’！”
作家恍然大悟，完全明白了奶奶所唱歌词的含义。
“倚帝客，倚帝客，倚帝花开已是八十一……”作家只觉得鼻子酸酸，有一种想要大哭一场的感觉！
原载2016年第6期《小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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