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清明节时，陈静跟小可妈妈请假说回家扫墓去。
星期天，陈静趁小可睡着了准备拉箱子走时，小可妈妈挡住了她，看了眼她脚边的箱子，努努嘴，按理说吧陈老师，我们没有权利看你的箱子，可我的睡衣丢了一件，一件睡衣丢就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可陈老师你不知道，那件睡衣是美国的三姨给我的，也不是说美国货有多好，也就五六千，是我喜欢那件睡衣，而且还一次没穿过，你说丢了多扫兴。
陈静听出味来了，旋即，就恼火了，愤怒了。后来，张姐和姐妹们听说了后，都嫌她太客气了，她们说，应该把东西砸到那女人脸上去，她太欺负人了。陈静没有。陈静对小可妈妈说，你怀疑我？说着她就把箱子里的东西左一件右一件地往外扔，最后，干脆把箱子提起来，哗地一下兜底倒下。
小可妈妈扫了一眼地上，扭身进了卧室，叫陈静进来看，冷冷地说，也不是我乱说乱找，前几天你来过我卧室，视频里有。前几天，陈静确实去过小可妈妈卧室，是小可的皮球滚了进去，她把球捡了就出来了。陈静还没说话，就看到屏幕上的她。她的脸一下火烧般灼烫。她没想到小可家安装了视频，而且，她的卧室也有摄像头，她在房间换衣服、睡觉、跟孩子游戏，视频上都有。陈静想这个视频小可妈妈看，小可爸爸看，爷爷奶奶呢，也会看吧。她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好像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般心跳得纷纷乱，眼泪倏地流了出来，喊了句，你太欺负人了。拉着箱子跑了。身后，小可醒来喊她的声音尾巴一样追了出来，她没有停下脚步。
清明节过后，她回到家政公司，她还没说话，主管说，我都知道了，这种事情不奇怪，那么小的孩子在咱手上，家长怎么放心，对吧？咱要从家长角度多想想，现在你单方面毁约，工资会受到影响。陈静说，无所谓。其实呢，陈静说无所谓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小可，每天她都想着小可。小可不是她带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她带的时间最长的。小可刚生下来，她就过去了。小可挑食，吃饭得哄着，喜欢喝果汁，睡觉不老实，爱蹬被子，胆小，喜欢棉布碎花衣服，喜欢听小动物故事，喜欢合欢树花的香味……再去的保姆，几时才能了解这些啊，就是小可妈妈，白天上班，晚上也不叫孩子跟她睡，跟孩子玩一会儿，就叫她带了去，对孩子也没有多少了解。
你这不是闲操心吗？张姐笑她，叫她以后遇到类似的家长，一定不要客气。她这是侵犯人权，张姐说，咱就是个保姆吧也是凭了苦挣钱，又不是白拿，凭啥受他们侮辱，何况阿静你有幼师文凭，不怕找不到工作。
陈静是幼儿师范学院毕业，分到一家企业幼儿园，工作没两年，企业倒闭了。陈静笑笑没说话。她在想十点了，小可该喝果汁了，春天天气好，喝完果汁，该带孩子去楼下的小公园晒晒太阳，看看桃花，还有小草小虫，也要教孩子认认。或许就是因为她的经历，她一直认为，她们不是单纯意义上的保姆，她们整天跟孩子在一起，是孩子的家庭教师。在公司，主管也称她们是老师，主家呢，也唤她们老师，孩子们也唤她们老师，可她知道，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面子上的客气，内心里，每个人都当她们是保姆，是伺候人的人，可以随意呼来唤去，甚至可以随意辱骂。比如小可妈妈，竟然给房间装了探头监视她。
主管劝陈静再想想，小可妈妈等回话。原来，小可妈妈请求主管劝陈静再到她家。
陈静还没说话，手机响了，一接，是小可。小可哭着陈阿姨陈阿姨地喊她。陈静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小可妈妈在一边说，陈老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对，为了小可，请你回来吧。
张姐凑在电话上说，不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吧，你得给个说法。一旁的姐妹也都叫陈静不能回去。
陈静却开始收拾东西。她觉得又不是小可的错，何苦要让孩子承受大人间的矛盾呢。
工资呢？
没说。
那视频的事呢？
陈静摇摇头，说，我就是放不下小可。
原载2016年第1期《小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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