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关山其实已经忘记了想要去拯救另一个生命是怎样的感觉。父亲牢狱十年，八岁之后，他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如何自保以及如何赚钱上。连生存都保障不了的人是没资格伤春悲秋的……他也曾见过路上的弃猫和流浪狗，但看着它们无助而弱小的姿态，他并不会心生怜悯，而只会羞愤无力。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想被人当做流浪猫狗那样对待。
莫关山一直不知道，贺天竟是用那种眼神在看他……他以为两人闹过矛盾，打过架，至少在人格上算是平等的……原来不是的。
在贺天眼里，他只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狼狈而不自知。警惕和愤怒原来都是可怜的证明，在旁人看来，其实一点威慑力也无。
晚上那些看似亲密的拥抱……原来什么也不是。
垂下拿着画笔的手，莫关山怔怔望着和煦阳光下明媚平静的街景，心里逐渐变得麻木起来。曾经的悸动，那些不明不白的心跳就像是一个笑话，泡泡飘在空中，看起来五光十色的样子，转眼就被人轻描淡写地戳破了。
“……那时候贺天可积极了，放学也不跟我们玩儿，就寻思着回去伺候那只狼狗。那狗好凶啊，我去看过一次，刚进他房门就被吼了出来。贺天这逼还可得意了，说小黑谁都不待见，只亲他一个人。”
“他晚上还经常跟小黑睡。好几次早上来学校，身上都沾着狗毛。”
“后来……他爸把小黑一枪打死了。贺天请了三天的假，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都不怎么笑了……有一次我去他家玩游戏，他家保姆阿姨跟我说，贺天有时候晚上会梦游，到处找小黑。”
“那会儿我们还有个朋友来着，家里养了个金毛的。那时候他十几岁生日吧，我跟贺天去他家参加生日宴，晚上就在那儿住下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见贺天在狗窝里跟那只金毛一起睡着，也不懂他什么时候摸过去的。”
“后来他爸把他送到美国去治了两个多月——好像是高一吧，那会儿治得七七八八了，我们都以为好了呢，没想到碰上你，居然又复发了。”
“……不过你不用害怕，他这举动没有恶意的，就是心病，没有其他意思。你放宽心啊，也别跟他说，他好不容易把这事儿压心底去……”
抬起画笔，在晦暗混浊的画面上混入一抹灰，莫关山垂着头，眼睫干涩地眨动一下，心中也如眼底一般干涩。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贺天没有其他意思。被这无心举动招惹得兵荒马乱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正午的太阳逐渐有些热了，一群人受不了这强烈的阳光，纷纷退到了屋檐的荫庇下头。莫关山没有动，他依旧是顶着大太阳，坐在那儿静静地画画。贺天买饮料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人的白肤和红发被照得仿佛在发光一样，倾身而坐的姿态像一尊冰雕，沉静而美丽。
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这个场景拍了数张照片，贺天低头仔细欣赏一阵儿，构图光线人物无一不完美，这才满意地收好手机，走过去将冰饮料递给他：“可乐，喝不喝？”
莫关山伸手接过饮料，眼睛依旧看着画板，并不看他：“谢了。回去我把钱给你。”声音清冷。
贺天脑中一顿，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莫关山神情平静，面色如常，应对得也并无不妥，贺天愣是没挑出哪儿错来。这时一旁的见一又跳出来抢饮料，他转头应付这混账猴子，一会儿也就将那么点儿不对劲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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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旅舍吃过饭，莫关山又悄悄溜走了，自己摸到村里某个犄角旮旯去画画儿。他不能待在贺天附近，太容易分心了——那些不断跟他搭讪的女生，指着他窃窃私语的游人，甚至是他与见一展正希熟稔的对话，都让莫关山无所适从。他甚至都没法儿静下心来画画——早上时候画的那街景，完全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远近关系全没有，用老师的话来说，“就像转印失败的版画。”
泄气地闭上眼，莫关山静静坐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把心定下来。对于这种自己不是很擅长的事情，他只能以勤补拙，多画多练……回去之后还要交作业呢，那样的主题，他画什么好呢？
坐在山坡上的竹林里，莫关山一边听着竹叶沙沙声，一边望着山脚的旅舍神游天外。爱的瞬间……这样的感触他实在不多，也许，“恨的瞬间”对于他而言更为简单，那样的时刻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家里饭店被砸的那一刻，班里同学污蔑他偷东西的那一刻，妈妈被同事调戏的那一刻……甚至是贺天将他的三明治踩扁了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他的心里都充满了仇恨。
他一直是个被愤怒驱动的人。
抿一下唇，莫关山拧着眉头，眼神突然凝练起来。操起颜料盒用刮刀将色彩一个个糊上去，他用力地撇抹着，心无旁骛地，近乎决绝的。画纸上，或深或浅的绿色汇成洪流，将整个画面席卷——情绪无用，就让它们通通发泄在笔触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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