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黎明
乔怀璧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朱宜铭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身后，同幼时犯了错一般，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都是我犯混乱说，怀璧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对方顿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回头。
朱宜铭深知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少不得说些软话来哄才好。可如今自己已比他快要高上一个头，撒娇撒泼的话委实有点难堪，几句话在舌头底下转了几圈，也没能说出来。
于是便一路跟进了帐篷，乔怀璧也没吱声，只是端坐在案几旁，开始往粗瓷杯里倒茶。
朱宜铭偷偷觑了他一眼，见其面色似乎恢复了正常。他刚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便看到对方推了一杯茶到自己跟前，阖着眼帘微微叹息道：
“雁回哥哥说得对，殿下年纪也不小了，到如今还房中无人，是我和王僖失职。等回了固原，定要替殿下物色两个好人家的女儿充实内室，也好替王爷开枝散叶。”
朱宜铭一听，气得胸口一哽。立马就忘了自己方才说错话的事，咬着牙脱口而出道：
“你若是愿意从了我，收两个小妾也无妨，若连你都不愿，休想往我这里塞些来历不明的女人！”
“！”
乔怀璧抬起头来看着他，神情中分明带着惊怒，朱宜铭顿时觉得又委屈又失望，一种被遗弃的孤独感涌上了心头。
“你分明知道，那些人全都不可靠！今日我还歹好算是个郡王，便少不了人上前巴结，倘若有天我什么都不是，那些个女人，有谁会拿我当回事——这些事我难道不曾经历过？！现如今……连你也要弃我而去吗？！”
言及于此，他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乔怀璧面色一沉，知他年幼时曾数次无妄地遭遇众叛亲离，以致于很难对人放下心防，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放柔了声音道：
“殿下切勿妄自菲薄，殿下生得一表人才，又知书识礼，称得上人中龙凤，那些女子们哪个不会打心底爱慕殿下呢？”
朱宜铭撇了下嘴，似乎并未被这句话打动。乔怀璧只得握住他的手指，安慰道：
“更何况这些姑娘们，都将通过我和王僖替殿下精挑细选，必定都是家世清白性情贤淑的，殿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保持了片刻，突然被杯子掀翻的声音打破。只见朱宜铭气咻咻地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冲出了帐篷。
乔怀璧慢慢地坐了下来，无奈地扶住了额头，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小王爷那受伤愤怒的眼神。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
天刚蒙蒙亮，一排排重装重骑的兵士便整齐地列在赫勒大营外。
乔怀璧坐在马上，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内里的软甲——这是原是朱宜铭的那件，硬让自己穿上了，他本人却找赫勒人借了一副重甲。
见到王爷穿了蛮人的铠甲，乔怀璧心中便老大不自在，本不愿接受，结果小王爷气得几乎要喷火，只得勉强收下了。
前面不远处，可见到朱宜铭与巴图尔大汗皆是全副武装的行头，身下的战马也两骑并肩，二人正低着头，似乎正在商议着什么。
乔怀璧按了一下紧张的胸口——靖远王决定同赫勒人达成合作，终于要回宁夏去了，事情会顺利吗？还会有朝廷的净军在埋伏着，等着暗杀他们吗……
正在胡思乱想中，冷不丁有人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乔怀璧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一看，不是司马鸿是谁？
只见司马鸿半伏在马背上，一手闲闲地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道：“今天怎么没和你家小王爷共乘一骑？”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怀璧总觉得他今天看起来分外地……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还有那脖颈处，似乎有几个相当暧昧的痕迹。昨天那些不该入眼的画面一下子就跳进了乔怀璧的脑海，让他顿时尴尬到脊背发紧。
他花了片刻才厘清了纷扰的思绪，一想到朱宜铭却又有些头大。要说以前，他委实不知道小王爷这些心思，可这几天又是表白又是闹脾气的，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
若是这样还不避嫌，实在是不合实宜。可他又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只得吱吱唔唔地道：“……两个人太重了，行军不方便吧……”
司马鸿也没深究，只是含笑道：“三郎，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么？”
乔怀璧一愣。
司马鸿又道：“虽然我不喜欢这小子吧，可若你对人家没那个意思，总是这样吊着就不好了。倒不如留在赫勒，断了他的非份之想。”
乔怀璧立马有些窘迫起来：“我没有……吊着……”
“不管狼崽子看着有多温顺，终归是头狼，我只是担心你受伤。”司马鸿撩起他肩头的发丝，拍着他的肩膀道：“赫勒人虽然居无定所，也不如咱们中原物产丰饶，就多你一个人，还是饿不死的。正好，你可以帮忙管理统计一下他们的茶砖皮货啥的，他们那些粗人没人擅长搞这些……”
乔怀璧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多谢雁回哥哥盛情，三郎不才，还是想和靖远王一起回中原去。如今朝廷里……局势不明暗流涌动，我怕有人会害他……”
“罢了，”司马鸿笑着摇了摇头道：“随你去吧。只是……你要记得，你永远都有我这里可以投靠。倘若有天他对你不好，”说着放了一个锦囊在乔怀璧手中：“你就拿着这个信物到这里面写的地址去找这个人，这是赫勒人在京城的眼线。”
乔怀璧手握着锦囊，刹时觉得手中有千斤重。
“这……这怎么行？！若是大汗知道了，你将这种机密之事告知于我……”
司马鸿将他拿着锦囊的手捏了个拳头握住，挤着眼做了个鬼脸道：“所以你绝对不会将此事让朱家皇帝知道，对不对？我相信你……”
“这……”
乔怀璧还要推辞，却被司马鸿握住了手。
“拿着吧，雁回哥哥也没别的可以给你。先前我一直以为你家已经没人了，不承想你还活着。要知道，书意当年最疼的就是你，我本想留你在这里好好照顾，你又不愿意。”
一提到姐姐的名字，乔怀璧的眼眶就红了。
“来**若是过得不好了，就来找我，这样我对九泉之下的书意也能有个交待。”
乔怀璧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终于郑重地将锦囊收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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