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暗涌
那宫女笑了笑：“你不知道，太皇太后崩逝的时候，皇上有多伤心啊！她老人家那会子刚替皇上选了一批新人进宫，正等着多抱几个重孙呢，谁承想突然仙去……”
宫女摇了摇头，将从井里吊上来的水倒进了桶里。
“太后虽是生母，皇上对她也只面上尊敬罢了。此次隆庆王进京……”她转了转眼珠看了下四周，才道：“怕是要有好戏看……”
小宫女连忙帮着把吊桶放了下去，小声道：
“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藩王未蒙召见是不得进京的，太后今年又不是整生日，陛下为何突然恩准隆庆王进京贺寿？”
“为何？”
宫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当年那批藩王去封地就任，隆庆王的封地怕是最差的，具体是哪儿不清楚，只听说是在鞑子和咱们的边界上，缺水少粮又兵荒马乱的，太后对此一直十分不满。只是碍于太皇太后在，不敢明着和皇上闹……如今太皇太后的孝也满三年了，隆庆王也吃了快十年的沙子，怕是怎么着也得替他讨块好封地……”
一语未了，突然有人从皇子的主屋中探出头来，叫道：
“死丫头，正经让你们打水，又在什么地方乱嚼舌根？还不快快闭了你们那张臭嘴！要让上面知道，不把你们的舌头割了呢！”
二人一看，竟是朱宜铭的乳母，赶忙脸色发白地噤了声。
*
好冷！
冷得手脚都动弹不了，难道……
我终于死了吗？
乔怀璧睁开眼，在一阵眩晕发黑后，终于看到了一片被火烧过一样的金色天空。
他愣神了好久，才混身虚软地爬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坐在老梅树下，脖子上挂着他用来上吊的腰带。
难道说，因为病了没力气，结没有打好？
不对！
乔怀璧抱着痛得欲裂的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声音：
“……乔公子，您就这么寻了短见，可对得起拼命保您的惠妃娘娘？”
“……还有那个下令诛乔氏三族的人，就让他这么逍遥地活在世上，您甘心么？”
意识到话里的含义，乔怀璧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到底是谁如此大胆，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难道是梦？
乔怀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腰带从脖子上拿了下来，却赫然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被利刃割断了！
不对！不是没有打好结，而是有人救了自己！
到底是谁？！
乔怀璧仓惶地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雪地上分明有一条新鲜的、且不属于自己的脚印，从梅树下延伸到院子门口。
他顾不得心慌气短，赶忙顺着脚印追了出去。
他追到门口，果然看到一个黑衣人在琼枝玉树的掩印下正往内宫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
乔怀璧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可那人置若罔闻，只管两脚飞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乔怀璧大病未愈，哪里来的力气继续追赶？只得放弃地坐在门槛上喘气。
他将那把声音翻来倒去地回忆了几遍，虽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同这个人见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救了自己的人，是个宦官！
到底……到底是谁？
又是为了什么才救自己？
乔怀璧还想回忆是否在哪里听过那声音，却觉得一阵阵头痛欲裂，眼前所有的景色仿佛变成了黑白墨水画。他艰难地撑着试图站起，纷乱的金星掠过画中，整个世界随之掉进了无止境的黑暗。
*
自从那天之后，安心院的空气悄悄地变了。
前来问诊的大夫来得比之前要勤，连打杂的火者们都对他和颜悦色了许多。最明显的莫过于饮食了，每天都是热汤热水，在小年的那一天，甚至突然多了一小盘苏式糟鹅。
乔怀璧受宠若惊，然而又十分惶恐。
在决定自我了断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无所谓惧了，好比冰冻的树枝已不惧怕被折断一样。可是这些天下来被温柔以待，突然让他变得特别怕死，一想到那不可知的世界，都控制不住全身的战栗。
只是，到底是因为那天救他的宦官关照了人，还是皇上的意思？
不，不可能。想到这里，乔怀璧自嘲地摇了摇头。
临近除夕，节日的气氛渐浓。除了轮值当差的，内侍们也随着自己的师父师兄弟们，打扫自己住处，备一些小年货。
这让乔怀璧有些坐卧难安。
安心院的内侍不多，和他都不熟；司礼监指派给他的师父，连个照面都没机会打过；唯一和他算得上相熟的就是小六了，可他现在身上没有大好，不可擅自离开此处。
果然到了大年三十那天，响午有人给他送来了两个小菜之外，便再也没人来了。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便听到了隐隐的鞭炮声和若有若无的欢声笑语。
乔怀璧还从来不曾体会过独自过年的滋味，感受着周围一派祥和之气，心中更觉孤独凄凉。
想到姐姐未出阁时，每逢年三十和二月二，都会和自己一起去祭奠花神，便心中一动，起身摸了两支线香和一个火折子，趁着天没黑透，蹭到了那颗老梅树下面。
虽是病去如抽丝，近日起床行走已不是难事。乔怀璧在背风处点燃了线香，胡乱找了个地方敬上了。忆着旧事，人不禁有些感伤，正当线香落下一截时，一柄宫灯由远及近，晃得乔怀璧眯起了眼睛，他不禁抬手遮住了脸，正要说些什么，对方却突然道：
“……是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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