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棠棣
那老梅树足有一人粗，枝干如盘虬卧龙。乔怀璧找了一处看起来足够结实的树枝，颤抖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腰带甩上去，然后打了个结。
姐姐生前爱梅如痴，每到二月初二，姐弟俩都会偷偷地在自家后院的梅树下焚香祝祷，以祭奠花神；也曾经跟着姐姐，在夏日收集香花香草，淘澄了做合香丸子……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瞬息之间却阴阳两隔……想到此处，乔怀璧不竟又哭了一场。
所遗憾的是，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却不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更不能让那罪人伏法——就凭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一边哭，一边寻了个破旧的小板凳，艰难地爬了上去。
姐姐，我就来了。我要去找你，还有十几年前就长眠于地下的母亲，我们一家团聚。
*
“娘娘，殿下的烧退了。”
徐贤妃从榻上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伸手摸了摸朱宜铭的额头，果然不烫了。她长叹了一口气，一颗心摔回了肚子里。
坐在她身边的老尼姑念了声佛：
“娘娘，您都几天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这里让几位姑姑守着就好。”
徐妃点了点头，嘱咐了下人一番准备离开。末了，她象是终于忍不住一样对那老尼姑道：
“师太你说说，这人哪，不是从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不知道疼的。咱们的……”她咬了咬牙，又道：“促织儿病得这个样儿，他还有心思夜夜听曲儿看歌舞！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
老尼姑咳了一声道：
“娘娘莫听人胡诌，皇上亲自点赏这些歌舞杂耍，还不是因为隆庆王要进京为太后贺寿？咱们太后这次虽不是整生日，也不能失了派头。况且皇上跟王爷已是多年未见，想要庆祝得隆重些，也是情理之中啊。”
见徐妃哼了一声，老尼姑又说道：
“殿下自幼多病，想是尊贵太过，小孩子家家的经不起。依贫尼愚见，一则娘娘放宽心，少疼他些；二则么，娘娘应多行些善事，多为殿下惜福积德。慢慢地日子长了，怕也就好了。”
徐妃冷笑道：“这几年我已经改了够多了，要换在以前，乔家的那个小贱人还能有活路？只是我已经想明白了，陛下要宠谁，要封谁，那岂是咱们能够管得了的。”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我只盼着促织儿平安康健，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想头呢？”
徐妃又亲自替朱宜铭掖了掖被子，嘱咐了下人一番，才回主屋休息。
皇子生了病，长**的宫人们也是几天几夜不得安宁。如今终于有起色，不要说徐妃，就连宫女嬷嬷们也终于松了口气。人闲了没事，自然就开始闲嗑牙起来。
两个小宫女从朱宜铭房中退出，到院中打水。其中一个年纪小些的瞅了瞅四下无人，才小声道：
“姐姐，师太刚刚说的隆庆王，你可曾见过？”
另一个道：“好多年前倒是远远见过一面，怎么？”
小宫女道：“咱们不是常随着娘娘去给太后请安么？你看平日里，太后同皇上说话时候都端着，总是不咸不淡客客气气地。自从恩准了隆庆王进京贺寿，太后那个喜上眉梢啊，真个儿精神头都旺了！所以我就寻思着，难不成隆庆王才是太后亲生，皇上是抱养过来的？”
另一个宫女扑嗤一笑：“好丫头，你要是托生成个男人，真该去当说书先生，满嘴胡诌得跟真的一样！哪有什么亲生抱养，皇上跟隆庆王都是太后养的，一母所生的双生子！”
“啊？”小宫女惊道：“双生子？！怎么可能？那太后为何……”
那宫女神秘兮兮地一笑：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你进宫的日子浅，所以不知道……”
小宫女被吊起了胃口，忙捉住她的袖子：“好姐姐，就说说嘛！”
年长的宫女被她闹得不过，看了看左右才小声道：
“你可知道，太后是什么出身？”
小宫女皱了皱眉道：“我听人说……是当朝国公大人的堂姐，张老太公的养女？”
那宫女嘿嘿一笑：“这个是明面儿上的说法。实际上么，在遇到张老太公之前，咱们太后是在京城街头卖唱的！”
小宫女瞪着眼睛掩住了口。
“……因为歌喉嘹亮婉转，人又生得齐整，被张老太公相中，当作一件玩意儿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爷的先帝。谁承想命运两济，她到先帝身边不过一年，便生下了头胎儿子，还一举得了两个男丁！”
“你要知道，太祖高皇帝有遗训，‘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先帝的皇后自生了一位公主之后，一生再无所出，那这长子不就是未来的太子？”
见小宫女听得直点头，她又笑了笑：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咱们太皇太后出身书香世家，哪能容忍一个卖唱的下九流，来教养未来的天子？所以皇上和隆庆王生下来的那天，就被太皇太后抱走了。”
“啊？”小宫女又叫了一声。
那宫女叹道：“孩子能被太皇太后亲自教养，那得是多大的脸面！若是寻常女子，不管心里怎么舍不得，也只能流着眼泪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可咱们太后呢……要说她是不知礼数也好，性子执拗也好呢，硬是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两夜……”
说到这里，那宫女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小宫女急忙问道：
“后来呢？”
“后来？太皇太后拗不过，就把那个小的——也就是隆庆王还给了太后。所以啊，皇上是太皇太后带大的，隆庆王才是太后自个儿带大的。”
“哦，”小宫女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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