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已经无人逗留，大家都去吃晚饭或者回宿舍了。宋呈走进文科一班的教室。
教室没开灯，两边的窗帘几乎都被拉上，只留东边中间那窗帘没合拢，微弱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露了一点进来，虚虚的没有实质一般，迈步入教室像走进了一个偌大的灰白空间。
宋呈脚步微顿，朝着窗边走过去，正是那扇露了光的窗。
凌乱的课桌上趴着一个女孩子，她脸朝内侧，大多隐在了手臂之下，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是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偶尔吸鼻子的声音，宋呈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不仔细听便听不出她的哭声，闷闷地压在臂弯里，再闷闷地传出来，哭也哭得不敢放肆。
束马尾的发箍已经换了样，上头缀着的不再是灰色的毛绒小兔，而成了一片小小的柠檬状饰品，中间偏右的位置分布两粒小籽，看过去十分逼真。宋呈想，大概过段时间，这束骄傲的马尾上还会有另一番风景。
“喂。”宋呈喊了一句。
冯思凡没料到有人来，吓得抖了一下。这语气语调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一双红着的眼睛里写满茫然，一滴悬在下睫毛处的泪因为她的动作落了下来，沿着脸上的泪痕滚了一路，掉进衣服里不见踪迹。
冯思凡见是他，坐正了身体胡乱抹了一把脸，眼下的皮肤干干的像失了水分，生出一股细微的拉扯感。
“你来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宋呈将一袋奥利奥扔她怀里，没有说话。
冯思凡被他的动作堵得一时无言，垂眼看到腿上的奥利奥，她忍住把饼干重新甩回去的冲动，只是将它放在桌上边缘靠近他的位置，意是拒绝。
见宋呈没动，她道：“你能不能走？”
宋呈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要将她放在桌上的手拂开。冯思凡意识到他的行为，压着手腕不让，还用了另一只手去抓宋呈，想要掰开他。
宋呈没用多少力气，一只大手将冯思凡的两只手都抓牢，捏住抬高了。
手离开桌子的那一瞬间，冯思凡起身挣扎，也不能让他有所松动。
她放弃了，再次把脸转向墙壁，不肯看宋呈一眼，提高了声音：“你看你看！有什么好看的！看我的笑话有意思吗？”
课桌是学校的老课桌，桌面被之前的学生刻了很多不同的字迹，也有幼稚可爱的涂鸦，本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课桌。中间的位置却多了几个字——绿茶，白莲。
宋呈很久都没说话，冯思凡觉得委屈，她的手被吊在他手掌之中，力气太小不能反抗一分，到头来还要被他嘲笑。她此刻就是个可怜的人，眼泪刹不住车，直直往下掉。
黑色马克笔的痕迹像是印在了宋呈的眼里，从清晰的走笔看，这本是一手清秀好字，却因为落在别人的桌上，一笔一划都浸满了邪恶，字如此，人亦是。
“谁写的？”宋呈问，“我找人去打一顿。”
冯思凡听他这黑社会一般的言论，心里略有鄙夷，嫌他多管闲事，非要来插一手。
“关你什么事？你懂什么？你这个只晓得暴力的人能懂什么？你能不能走了？别在这里碍眼。”冯思凡抽出了自己的手，把满腔怒火朝他扔去。她从前不敢生气，此刻却说着不过脑的话，任性妄为。
宋呈的耐心大概只留给了少数的几个人，冯思凡便是其中之一。
“你说我不就懂了。”他拉了身后的椅子坐在她旁边。
“你什么都不会懂的。你这个只知道威胁人的坏家伙，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用他来威胁我，他那么好，好到我一句话也不敢和他说……可你，你……你居然敢用他来威胁我！”冯思凡越说越激动，她抬眼看宋呈，眼里满是指控，“我喜欢他怎么了？我就连喜欢一个人都不可以吗？我以前被欺负被取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线光，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我为了他一步步往前走，不敢落下一丝一毫，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宋呈看着她流眼泪，一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何感受。
路盛星有那么好吗？
不消片刻，他满腔妒火猛长。
“一个伪君子有什么好喜欢的。”宋呈的眼里露出不屑，好像在嘲笑她的眼光。
冯思凡踢了他一脚，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本来就是。”
冯思凡：“你滚，你滚！你有多坏陈茶就有多好！你没资格说他！”
宋呈诧异，那张清瘦冷淡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一双眼睛看过来时像回春时微冷的溪上薄冰。
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冯思凡看的从来都是陈茶？
操，宋呈只觉得喉咙里卡了只苍蝇，堵得难受。
冯思凡颠三倒四地说，没听到宋呈的回应，她便停了下来。沉默让她心生畏惧，她在这空荡昏暗的教室里揭了自己丑陋的心事，前几年常有的自惭形秽，又涌上心头。
光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于冯思凡来说，陈茶就是。
她前几年的生活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她记得每一个被别人起的外号：胖子，胖妞，大脸妹……甚至还有人拿她的名字说事，编排供大家玩乐的故事。那是已经去往天堂的爷爷取的名字——思凡。他们说神仙才会思凡，那她肯定是天上来的神仙，还是天庭的八仙女。因为吃得多身体胖被王母关了起来怕丢颜面，每次天庭聚会别人就只会看到美若天仙的七位仙女，她这个八公主无人问津。八公主……这个外号真的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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