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矜医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询问：“你的意思是——不要让他记起，而是干脆让他彻底掩埋那段过去，是吗？”
“对，既然他那段回忆让他这么痛苦，那就使用温和一点的手段，之前的方案虽然见效快，但是风险大。”
万一，他是说万一，顾宜然要是扛不住，反而更严重了怎么办呢？
“顾宜然最大的症结在于内心深处对他父母深重的愧疚感，所以才会一步步加深他的痛苦，我们换一种方法，慢慢引导他去接纳现在的自己，这样的方法虽然保守一点，但好在稳定性高。”
“嗯——其实，我之前也想过这个方案，虽然效果可能慢了点，但是对于病人的心理状态来说，或许更容易接受。不过……我之前征求过顾先生的意见，他要痊愈回家的欲望十分强烈，所以他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今天其实顾先生的状态已经不太好了，我目前的意思也是转为保守治疗法，但我怕他会不同意。”
牧九闻言，微微皱眉。
他大概明白了，顾宜然接受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要释怀那段过去，也不是为了自己今后能够活得更加洒脱自由，而是为了他的父母，或者其他让他感到抱歉的那些人。
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在意怎么样让别人安心。
“这个方面，我会和他找时间和他接触的。”牧九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和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相比，他更心系顾宜然能否真正回归健康。
“那好，我先等你的消息，然后再安排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好，我会尽快的。”
牧九挂断电话，下意识看了一眼卧室的门，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顾宜然披了一层毯子，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出来，看见牧九在门口处站着，微微睁大了眼睛。
两人在昏暗中对视。
“我把你吵醒了吗？”牧九把手里的外套重新扔回沙发上，走到一边把客厅的灯开了起来，轻声问道。
顾宜然摇摇头：“没有没有，晚上还要备课，我刚刚自然醒的。”他的头发睡得有点乱，一动脑袋就跟着他的动作晃荡，显得迷迷糊糊的。
“牧医生正要走吗？”顾宜然又问。
“原本是打算走的，但是你既然醒了，那我可以坐下来喝杯水吗？”牧九微笑着问道。
“当然！”顾宜然笑起来，道：“我去给你倒水，你先坐。”说完就丢**上的厚毯子，转身走到厨房去了。
牧九走到沙发上坐下，思索着该如何措辞比较好。
顾宜然不是他的病人，而是他的朋友，从朋友的角度适当关怀建议，才是他能做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顾宜然端着一杯水走到他面前，嘱咐道：“会有一点点烫，小心。”
牧九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他，问道：“晚饭的时候忘了问，今天的咨询进行的怎么样了？”
闻言，顾宜然微微一愣，有些局促地在他面前坐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紧。
牧九察觉出他的紧张，轻柔道：“是不想说吗？没关系的，这是你的自由，你不要有压力……”
顾宜然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今天自己做得不太好，没什么值得说的。”他的声音渐渐黯淡下去，眼角耷拉着，直直望向地面，好像对自己真的很失望。
这下轮到牧九怔愣了一下，他想了想，问：“你是觉得自己今天表现不好，所以才不想说的，对吗？”
顾宜然皱了皱眉，然后艰难地点头。
牧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无比温柔的说：“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呢？我们这是心理咨询，不是上课也不是考试，根本就没有表现好不好这个概念。”他倾身去看他，带着一点笑意安抚道：“再说了，如果真的要追究是谁做的不好，那也是我们医生的责任，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顾宜然的目光猛然一缩，他心中一震，抬眼却正好望进牧九那双温润似水的眼睛里。
你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啊。
那么耐心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不由分说地把错误全部推到自己的身上呢？
顾宜然的眼睛骤然湿润，但提着的心却微微放松了一点，他苦涩的扯了扯嘴角，道：“我想……如果当初有任何人能安慰我一句不是你的错，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会稍微好受一点吧……”
牧九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其他意思，他斟酌着语气，问：“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段不好的回忆里，有被人误解的经历是吗？”
顾宜然不断摩梭着沙发上的布料，他眼前隐隐闪过好多人的脸，陌生的，熟悉的，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冷漠和鄙夷。
“算是，算是吧，我不太确定……”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不太确定？
牧九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继续道：“那么从现在来看，你觉得当时是他们误解你了吗？”
说完，他见顾宜然目光微动，又怕会刺激他，补充道：“没关系的，别紧张，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聊天，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所以想要想多了解一些你现在的心境，可以吗？”
牧九淡淡说道，鬼使神差的地，顾宜然就放松下来，他努力尝试着回忆，缓缓开口：“我当时做过一些冲动的事情，但这些并不涉及无关的人，我以为我是没有错的。不过……最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局面也的确是因我而起。这么一想，他们的责怪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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