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砚忽然想起一事。
确切来说，也并非是才想起。
只这事先前在她看来无足轻重，她过问与不过问，实则都无要紧。这事关乎慕轻，慕轻自始不提，寻砚也无意追问，推己及人，便当做是因在慕轻心中，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故而一时疏漏，忘记此事，之后若想起，则必然会向她坦言。
可观慕轻心细，即便是如为她更换道袍这等琐碎小事也甚为上心，不及她疑问，已先澄清了缘由，而与之相较要更重许多的事，慕轻却只字不言。
若非忘了，便是有意隐瞒。
但这样明显的不同之处，寻砚总会察觉，且自她醒来，慕轻表现，皆与往常无异，若真有心隐瞒，何以坦坦荡荡，一丝掩饰都无？便不怕寻砚不管不顾，直接以“欺师”罪名降责于她么？
寻砚站在慕轻面前，低头敛眸细思。过了一会儿，复道:“我有一事，尚未问你。”
慕轻下意识拱手垂头:“弟子知无不言。”
寻砚转眸凝视她片刻，微微拧了眉。
事实既摆在眼前，无论是谁，都会一眼看见。换做旁人，发觉有异，纵不刨根问底，追究其心机，至少也会问上一两句，以示自己在意此事。但寻砚，寻砚却非如此。
慕轻在赌，抑或是心中早已笃定，认为凭师尊是事可可之行事作风，十之九成九不会过问弟子私事，只要她不主动提起，将其视作自然，师尊必也不会起疑，久而久之，亦会将其视为自然。
慕轻心细，也胆大，还有几分小聪明。
她将寻砚会有的心思猜度得如此精准，甚至糅杂了几分算计的意味在其中，这实在不该是她这样谦顺柔弱的弟子会做出来的事。
她却偏偏做了。
寻砚一时不禁怀疑，慕轻的这种谦顺柔弱，是否只是一层表象，她长久以来遮掩真容拜入天御宗，究竟居心为何？但慕轻是掌门师兄故人之女，掌门师兄目光如炬，万事考量，不当会不利宗门。这样一来，则慕轻用意，殊为难辨。
寻砚目光移开几分，落在慕轻放置在一旁的灵剑上，又想起秘境外慕轻说起“娘亲逝世”时的情态，及师姐的那几句嘱托，心绪辗转几轮，道:“我非锱铢必较，只是凡事，总要弄个明白才好。”
慕轻一听，便知小动作被师尊发觉，心中一紧，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沉着冷静的模样，弯身一叩:“是。”
寻砚言简意赅：“你因何易容？”
这原非什么大秘密，她只是不愿说，却也没到不能说的地步。
慕轻斟酌片刻，整理了言辞，和盘道:“弟子易容拜入师门，并非别有用心，是因娘亲言修真界多有不平，常有邪魔妖道为纵私欲，而强取女修，其中尤以貌美女修为众。娘亲担忧我会因此多受牵连，便着我以灵器幻形，遮掩真容。师尊如今改换样貌，也是因正佩戴此灵器之故。”
掌门师伯曾说过，如今凡尘不太平，可不太平的又岂止凡尘，修真界面上虽脱离尘世，背地里也免不了有人尔虞我诈、巧取豪夺，多少邪教妖修为一己私欲，动辄夺人机缘抢占异宝，毁人根骨伤其性命，更下作者，莫过于娘亲所忧虑的，凭借自身修为高深而凌虐后进之人。天御为传世大宗，凌万派之上，目下所见，唯是光明正途，霁月风光，新入门中弟子，也多了那么几分不谙阴邪的天真，娘亲担忧之下，留此嘱咐，慕轻自当依从，不使娘亲顾虑。
寻砚眉梢微动，带出几分审视意味：“只是如此？”
因垂着头，慕轻未看见师尊异色，但她确乎已将隐瞒缘由说出，问心无愧，便不惧师尊是否质疑，点了点头，沉着道：“娘亲嘱托，即是如此。”
寻砚便道：“若是遵母遗命，你大可与我直言，何必动些曲折心思。”
慕轻抿了抿唇，默了默，仍道：“这不是我娘亲遗命。”
娘亲将惊鸿给她戴上时，身体康健，还无病态。
寻砚皱眉。
慕轻察觉自己失言，欲要补救，便听师尊道：“若你遵从母命，大可与我直言，何必动些曲折心思。”
与方才几无分别的话，只是更改了个别字词，却教慕轻舒心许多，慕轻诚恳认错：“弟子失态，师尊万勿怪罪。”
寻砚不甚在意，但因慕轻那一句算不得顶撞的顶撞，窥见她对母亲之敬重爱戴，确然值得上她竭力维护母亲命令之所为。
慕轻还道:“师尊骤醒，弟子一时慌乱，并非有意欺瞒师尊，只是想着如何依从娘亲嘱托，不让旁人发觉真容，且又怕师尊发觉怪罪，弟子承受不及，便斗胆一意忽避，妄图蒙混过去。”
这话倒是怪她醒的早了？寻砚瞥她一眼，将先前对慕轻印象与此刻提对，觉得慕轻应当不会是这个意思，便听她继续道:“弟子诚知己过，不奢师尊饶恕，亦有愧领受剑法，师尊不若收回奖赏，再思惩处弟子。”
姿态仍是这般诚恳，但提起剑法，寻砚心中微微有些异样，不由再看她一眼，思虑片刻，道:“功过有别，奖惩分明，剑法是奖你，你不必推辞，至于惩处，”顿了顿，“掌门知你易容之事么？”
慕轻点点头:“掌门师伯知道的。”
“既如此，惩处也不必了。”
掌门师兄执掌宗门，凡事都有其道理，他不曾与寻砚说起，自然也是默许了慕轻这一行径，寻砚若为此事追责慕轻，岂非与师兄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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