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旁起搏成功。心跳正常，血压正常，血氧饱和度正常，各项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频率下降为10Hz，幅度为42μV。α波慢波节律重新出现，预计被监测者片刻后可转入清醒状态。）
路钧在共和国的高级病房里睁开眼睛。天还没亮，感觉像是凌晨四五点钟，顶灯白晃晃地照着。
“醒了？”薛莲城说，不太意外的样子。
路钧伸手去摸他的脸，温暖的触感。薛莲城让了一下。“别捏，你手上有针头。”
路钧上上下下地看他。
“我又在做梦，对不对？”他说。“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我是无神论者。”
“比那个严重一点。”薛莲城回答。“刚把你从重症监护里推出来没多久。”
路钧试着举举自己的手，五根手指十分灵活，右手也是。“原装的？还是伦敦捡的？”
薛莲城就哧地一声笑了。
“连头发丝都是原装。”他拍拍路钧的脑袋。“你其实没参加大不列颠会战。”
路钧瞪大眼睛。
“那我人呢？”他问。“做梦来着？”
“没错，”另一个声音传来。“是做梦。”
路钧转头，看到杨跃军正在房间的另一头弯着腰倒腾什么玩意。“干嘛呢？”
“简易链接器。”杨跃军头也不抬地在那使劲。“这他妈，东西巴掌大，配套的电池组巨他-妈大，还死沉，你试试，一个人都扛不动。”
“嗯？这玩意不是便携太阳能电池？”
“别逗了！”杨跃军还在那里推，使上了九牛二虎之力。“你那个是临时用的，也就撑三十分钟……老子给你搞的这个，待机时间一百九十二个小时！”
薛莲城笑着走上前去，帮他一起把巨大的电池组抬了起来，塞进了箱子。
路钧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链接一百九十二个小时？在脑袋里面过家家吗？”
“少见多怪，你自己就用了两百零六个小时，中间充了两回电。”
“停停停！”路钧深感大脑不太够用。“你俩，谁给我讲讲？”
杨跃军看看薛莲城。
“我来吧。”他耸耸肩。“反正有段时间就我一人醒着。”
“逆戟鲸失事后，你出现了创伤性的幻觉。准确地说，在马赛的地下室里面，你的精神状况就已经不是很好……当时不知道，也没顾上，应该早让军部给你做一下心理干预的，关太久了……跑题了又。”杨跃军敲头。“出来以后，赶上莲城的事……你在手术室外面等他，手术结果你还记得不？”
路钧想了很久。
“脑死亡？”他不确定地问。
薛莲城笑了。
“脑血管破裂致脑室内弥漫性出血，急性脑衰竭，脑功能抑制——脑死亡的先兆。”
路钧被这一长串医学名词震慑了。“你……但你其实……我脑子里……我没听说过这些。”
“废话。”杨跃军**来。“你从那次手术室外面栽倒，也就出了很严重的问题。那以后的记忆基本上失真了。我帮你回忆一下，你记得薛莲城脑死亡之后你干了什么？”
“我……”路钧苦苦思索，试图从大脑里抓住些许片段。“我好像……跪着求医生别拔他的管子？我是不是还……拿头撞墙来着？”他本能地摸了一下后脑勺。薛莲城瞪了杨跃军一眼。“刚重建好，你缓缓，别又给扳回去了。”
“那时候莲城确实快不行了，床旁抢救的时候你跟疯了差不多，求着军医保住他，说只要给留一口气你管他一辈子，后来是我把你按在地上，喊护士打了镇静剂拖出去的……等你再醒过来，我们才发现你后期的记忆已经发生了很严重的错乱，开始出现幻觉。你潜意识里认为薛莲城死了，但他是替你去送死的，真正该死的人应该是你。有一段时间你几乎失控了，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有一次差点自杀成功，后来不得不用手铐把你铐在禁闭室里。”
路钧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果然摸到了一条伤疤，大概是抢救的时候做过气管切开。“然后？”
“然后我好了，医学奇迹。”薛莲城回答。“脑出血，畸形血管那里崩断了，颅内血肿压迫下丘脑。下丘脑是调节体温的，我开始恶性发热，四十二度。有一段时间，据说军部已经准备好了给我的国旗。”
路钧瞪大眼睛，伸手就要去摸他的额头。
“但对于我来说，也非常侥幸，可能是几万分之一的那种侥幸。他们起初以为血肿会严重挤压脑组织，这样我会死，但很快就发现脑室内还有空间，没有那么严重……是那个肿瘤对高温很敏感，它被杀死了，在萎缩，给血肿腾出了空间。后来又开了一次刀，用射波刀彻底清除，然后血肿也慢慢吸收掉。”
他拨开头发，给路钧看了一下疤痕。“刀口都看不太清了，是不是？”
路钧注视他的头发。薛莲城的头发显然不是刚长出来的青茬。“我……睡了多久？”
“总攻巴黎是冬天，逆戟鲸失事。”杨跃军说：“六月十九，我把那箱子玩意给你扛进来的，那时候莲城差不多刚能下地走路。”
路钧才意识到，杨跃军和薛莲城两个人都是一身夏装！“这二百多个小时……”
“我进入了和你的链接，然后精神科的专家给我做了全套的诱导催眠，把时间一直往前回溯。”薛莲城微笑。“我大体回顾了你的记忆，并且从几个关键点开始，不断诱导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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