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下眼帘。“身为她的孩子，婚内强暴的产物，一个Alpha，我对她负有原罪。她死了之后，我就开始参加学校里秘密的平权活动，离家出走，参加了抵抗组织，再也没回去过。”
他说完出神了一会儿。“怎么问这个？”
“你是我的长机，我有义务在战场上掩护你，用榴弹、用机炮，必要的时候用生命。”薛莲城回答。“但我首先要确保你值得我的掩护。”
路钧莫名其妙。
“为信仰而战，这是我对长机的唯一要求。如果你做不到，我会提出更换长机，甚至我会拉断链接，逃离战场以自保。”
路钧几乎打了个寒战。从毫无起伏的语气中，他确信薛莲城说的是实话。链接突然断裂，附带的异常放电对于毫无防备的驾驶员来说基本就是死。在作战中故意退出链接——俗称拉断——无论是帝国还是共和国，都按照逃兵的最严重情形处置。
“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他回答。“我将战斗至死，绝不退后。”
薛莲城站起，退后一步。
“路钧少校。”他躬身：“你将拥有最忠诚的僚机。”
灯光昏暗，低头的时候，颈后露出一块小小的刺青。
国际局势逐渐明朗，帝国大势将倾。四月，共和国已经开始进攻旧法兰西地区。作为机甲部队第二旅的军官，路钧率所辖编队离开热那亚。
舰队离港的时候，路钧看到有人立在舰尾，天色阴霾，风翻卷起黑色军服，稀薄的日光下，薛莲城静静地站着，几只鸥鸟从他的头顶掠过。在他的面前，宏伟的热那亚城不复辉煌，朝向海洋的半座城市只留下战后残骸，海风推送船舶，断壁残垣在视野中渐渐远去。
“地中海最大的良港，哥伦布的故乡。”路钧说：“可惜了。”
“你怎样看待哥伦布？”薛莲城突兀地问。
“伟大的航海家，地理大发现的先驱，以及……”
“强盗。”薛莲城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路钧一滞。
“你所说的是教科书上的哥伦布，他被白人严重地美化了。”薛莲城冷笑。“他从来就不是为了发现新大陆而出发的，他只是希望为他的祖国西班牙找到一条掠夺财富的捷径。很不幸，他成功了。”
路钧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中世纪欧洲史学得不错。“贩奴。”
“没错。在哥伦布的启发下，旧西班牙、旧葡萄牙、整个旧欧洲建设起繁荣的种植园，贩奴船来到非洲和南美，成船地掠夺黑人和印第安人。Beta男性成为劳动的活工具，而Beta女性和Omega则成为繁育者和免费的……整整四个世纪，他们遭受肉体折磨和精神虐待，失去语言，失去风俗，失去传统，失去归属感，失去历史，失去他们所能失去的一切，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件工具而活着，没有来处，没有去处。繁盛的西班牙与他们何干？就是为白人工作十辈子，他们也仍然是黑奴！”薛莲城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
“你说得对。”路钧沉默一刻，回答。“殖民地和贩奴，近代宗主国的罪行之首。”
舰艇折了个方向，热那亚被抛在身后，海鸥渐渐地不见了，阴霾的天空下，雄壮军舰航向远方，浪花雪白，反复拍打着船舷。
“贩奴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进行。”薛莲城说。“区别只是，宗主国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国家了，Alpha统治了两次大战后的世界。”
路钧点点头。薛莲城阐述的是事实，二十世纪中叶以来，世界迎来了战后的繁荣。那时候Alpha和Beta、Omega还没有显著的地位差异，工厂复工，学校复学，经济复苏，各行各业蒸蒸日上。就在这腾飞中，Alpha渐渐爬到了每一个行业的顶端，最终创建了统一而繁盛的帝国。
起初他们爱恤同伴，之后他们自认为应该在管理和帮助中获取应有的回报，后来他们认为Beta和Omega天然应该接受其领导。最后，他们制定了严格的法律和社会规范保障其利益——这并不难，法律和暴力机关早就把持在他们手中——用以惩戒企图挑战既有规则的暴民。但暴民是世世代代都会衍生的，甚至越除越多。一百五十多年来，属于Alpha的帝国被蚂蚁一样的暴民们蛀成了一个空壳子。
“Alpha何德何能，居于食物链顶端？”
路钧没有回答这句话，他走神了。在天与海灰沉沉的底色下，薛莲城像是一件久经淬炼的冷兵器，削薄，坚硬，锐利，生人勿近。路钧学过一点人类学，他察觉薛莲城有纯黑色的头发与眼睛。“你是旧中国人？旧日本？”
“远东地区，大概是旧中国。”
“大概？”
“我出生的时候就被登记在帝国社会福利所。”薛莲城答。“父母不详，大概是某个新时代的奴隶，没有足够的信用点数给我看病——哦，这里有个良性瘤，压迫一些神经，经常会头疼。”
“做过手术？”路钧依稀想起初见面的时候他问过。
“开过颅，医生发现我的脑血管有非常罕见的畸形，一直给它供血，所以它在长大。他们没有应付这种畸形的先例，没敢动刀。”
“那……”
“说不定什么时候，承压太过，会崩。”薛莲城说。“所以我只用最轻量级的机甲，凤凰很脆。如果我被击落，请更换新的僚机。”
一颗颅内不定时炸弹。路钧心里有个地方轻轻揪了一下。“我会尽可能掩护你。”
薛莲城凝视路钧。他瞳孔很黑，看人的时候就像是看得很深，瞳仁里投下对方的影。路钧错觉自己正在被以目光认真解剖过一遍。
“好。”最后他只是收敛了目光说。
除去上下级之间应对的恭谨和刻板，以及时有的咄咄逼人，他语气里可能是第一次带出了些许软意，声音柔和，像拂过琴弦的海风。
喜欢刀丛有诗（机甲ABO）请大家收藏：(www.zongcaiwenxue.org)刀丛有诗（机甲ABO）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