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莲城立在舱口犹豫一刻，夜风很大，顺着领口袖筒往里灌，他微微打了个寒颤。
“跳。”路钧张开手臂。
薛莲城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
路钧往后趔趄半步，黑色军服下，薛莲城肌肉坚实流畅。他只是削瘦，但并没有到孱弱的地步。坠进怀里的时候，路钧闻到了极淡的莲花香气，他猜测这人用某种莲花香型的香水。
但那不同于他所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水。中性，不女气，不甜腻，反倒有种淡而疏离的凉意。他们战斗超过两小时，除非薛莲城在驾驶舱里扔着香水瓶，否则水生调本来不该留香这么久。
他走神了一刻，惊醒的时候，薛莲城从他怀里挣脱。“多谢。”
他们是唯一留在停机坪的编组，薛莲城背后影影绰绰伫立着哑黑的凤凰。路钧环顾四周，发现天色已经微明，这一夜注定是不能睡了。“一起喝一杯？”
“禁酒。”标准的回答。
“不是酒，”路钧说。“听说前段时间安重辉将军在巴西推进得很顺利，托运了大把缴获物资过来，里面有一批Bourbon Santos咖啡豆。”
他顿了两秒，发现对方似乎兴趣不大。“算我赔罪，很抱歉误会了我的战斗副官的实力。”
“谨遵台命。”薛莲城迟疑一刻，回答。
他们并肩走入军官俱乐部。这里曾经是沿街的骑楼，被抵抗军占领后变成了小型的酒吧、咖啡馆、桌球厅和和棋牌室一体。灯光昏暗，古典式的留声机只是摆设，音乐从暗线布设的音响里流泻出来，环绕了整个小厅，是吉他弦伴提琴的《重归苏莲托》。丁戈正背对着他们倚在酒水台前，大概是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吧台旁边的一名女参谋格格娇笑，花枝乱颤。路钧敲敲他的肩膀。“军事行动禁酒。”
“军事行动刚刚结束。”丁戈大笑。“低度的麦芽酒，只一杯。”
他摇晃手里的酒杯，甘甜的麦芽香气散发出来。“头儿，请你一杯？”
“不了。”路钧说。“拿铁。你呢？”
“随便。”没什么特色的回答。“一样吧。”
路钧端着咖啡往座位上走，途中小小地吃了一惊——谢云琛坐在另一侧的座位上，注视着自己长机的背影，眼神幽深难测。
路钧找了个卡座坐下，薛莲城坐在他对面，他递过搅拌棒。“咖啡该趁热。”
薛莲城没有接，盯着他的眼睛。“长官。”
路钧不习惯被人这么叫。“请叫我路钧。”
“好吧，路钧。”薛莲城说。“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嗯？”
“抵抗运动爆发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共和国，我们都是帝国公民。”
“对。”
“我没记错的话，路家甚至是帝国的大贵族？”
路钧点头。
“那么，”薛莲城轻声说，眼光却灼灼。“你为何要叛变自己的出身？留在帝国的话，你现在可能该是个子爵了。”
路钧略为沉默。
“我从十二年前起已经投身抵抗组织。”他回答。
抵抗组织是共和国的前身。
在之前那个延续了一百五十二年的帝国中，仅占据总人口3％的Alpha曾经是构建世界的主宰。议员是Alpha、大农场主是Alpha、船业大亨是Alpha，每个维度，每个层面，Alpha高踞行业的顶端，攫取大量的社会财富，到最后，少数位居政界的Alpha及其家族甚至复辟了旧制度，成为了天生的贵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97％的社会基石悄然动摇。暗示平权的电影悄然上映，秘密结社的传单从小巷贴上街头。不甘永为流水线工人的Beta放下手中的汽锤，不甘沦为生育机器的Omega在胸口刺下平权的纹身。即使帝国几经镇压，十二年间，ABO平权运动仍然从星星之火渐到燎原。
最早是口号，然后是游行，在武装镇压中发展为暴力的反抗，又凝聚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组织，强大的帝国从内部被蚕食。道路探索、结构整合、组建军队……最终，形成了他们所为之奋斗的共和国。
东北亚地区最先爆发战争，南亚次大陆随之易帜。非洲地区宣布起义，接着战火燃烧过整个北美。抵抗军所达之处，地图斑驳，悄然改换颜色。一直到去年年初，抵抗军跨过高加索山脉和土耳其海峡，踏上了帝国核心的欧洲。
“按照帝国的评判标准，我的母亲是个平庸的Beta。”路钧说。“她生了三个孩子，前两个都是Beta，我父亲很传统，他觉得没有一个Alpha继承人是他的耻辱，他甚至在外面又找了很多情人给他生孩子，可也没成功。那时候我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我父亲仍然逼迫她怀了第三胎。那就是我。”
薛莲城认真听着。“所以令尊大概对你很满意？”
“当然，我得到了整个家族的关注，进入贵族学校，我父亲甚至亲自教我传统的马术和猎狐，一直到我十六岁。”
“那么？”
“那年我母亲死了。”路钧说。“高龄产妇，生我时大出血，成了植物人。这十六年里，她就那么躺着，最好的护理，最好的医疗，最好的药物。我出生之前路家可没给她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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