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尚湖祭|
温州大学/曹瑞冬
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谚语流传了八百年，但随着云南、九寨沟等新旅游景点的开发与传播，苏杭人间仙境的地位出现了些许动摇，比如苏杭不常落雪，比如苏杭的雾霾。从这些方面来看，所谓的天堂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仍有许多事情是苏杭人民也无法掌控的。但苏杭自有其成熟魅力，拥有被大自然包围的自由和被人群包围的繁华。此两种魅力的兼得在全国都是少有的。我是抱着寻找诱惑的心来到苏州的，觉得被诱惑的心很美，便情不自禁地渴望占有。
苏州的每一处我都有印象，古城门藤葛垂垂，虎丘塔隐入夜空，古迹园林甲天下，小桥流水潺潺声。水是苏州的生命，湖是苏州的眼睛，古迹是苏州的皮肤，画舫是苏州的气质，女人是苏州的灵魂，它温柔的情怀让我如坐春风，让我宁静酣睡。待我梦醒的时候，睁一睁蒙眬的眼睛，很快又睡死过去。苏州的确是让人休憩一辈子的温柔乡，忽然发现，许多名人都是奔着它的休憩去的，与其活在清醒的现实中，不如活在麻痹的睡梦里。
人们从来都是奔着江南往苏州去的，却不是直接往苏州去的。过了苏通大桥，我就知道已经到了苏州的门户城市——常熟，但同伴笑话道：“这不是苏州。”汽车继续向南行驶。所以，我好像错过了常熟许多次。后来，我仔细翻查地图，发现苏州紧挨着显眼的太湖，而常熟紧挨的阳澄湖却很难找到。尽管它们属于同一个水乡，但杰出的早就比优秀的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就好像四大美女、四大名著，任凭后世会有更杰出的美女与巨著，也很难跳脱前人制定的规则了。祖先本是该用来敬仰与瞻仰的，这一切可以在有形或无形的祭奠中进行，但大部分时候，祖先是用来继承与模仿的。
苏州可比常熟老多了，太湖可比尚湖著名多了。这让我想起无锡开发的三国城，当有些事物对我们比较重要的时候，我们自然也就奔向它们去凑热闹了。这本就稀松平常，凡人的心最多只能装下一个家庭，伟人的心最多只能装下一点历史和社会。
二
我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心胸才能变得宽广起来，才装得下苏州额外的苏州。
不知道路过了常熟多少次，我才忍不住好奇要去转转。常熟是个好地方，但人们奔到这里是去凑苏州的热闹的。常熟有沙家浜、虞山、尚湖等风景区，同样在江南水乡、园林古迹、寺庙宗教、评弹艺术上下足了功夫。所以，我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但总归还是不同的。尚湖与虞山相映相连，登虞山便可观尚湖，游尚湖便可赏虞山。虞山倒不是太出奇，反正常熟人抱着这座山过了万万年，并由此形成了虞山诗派、虞山琴派，还诞生了许许多多的英雄名士与风流人物。
无论生前顶着多大的荣耀与辉煌，到头来还不是永眠黄土。追随永恒的中国人大抵分成两派，一派把生死纳入名利的范畴，追求长生不老；另一派把名利纳入生死的范畴，追求精神长存。秦始皇就算不求仙问道，他一统天下，建立君主霸权的丰功伟绩和雄才伟略也足以让历史与后人永远铭记。我突然觉得“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在中国文化史上是有理由存在的：有的人占有许多后便想占有一切，欲望由此泛滥；有的人占有许多后便会获得满足，从此享有宁静。程朱理学至少提前教会了中国人看透生死，既然生命留不住，就留下一座坟墓和一些人文精神让后人祭拜。
虞山和尚湖大致采取第二种追随永恒的方式。虞山是商周之际江南先祖虞仲的身后所在，尚湖得名于姜太公垂钓处。商周与我有上千年的距离，可这一刻我感觉好近。这些伟大的祖先们或留下足迹，或留下身躯，供我们膜拜与瞻仰，许许多多陌生却又熟悉的故事正走进我的生命。可我现在有点纳闷，这辈子我已经遇见和将会遇见的秀丽山河有许多，它们同样和中华一起成长，一起经历五千年的盛衰荣辱，可是我记得它们的样子，却记不住它们的名字。
我凝望着眼前垂钓着的姜尚雕像，心中却是无比茫然。中国人心目中的神是伟人，当面对神的时候，凡人既感恩钦佩，又暴露出深深的软弱无力。从“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开始，我们就习惯把姜尚当作《封神演义》中的巨神形象，看到他以此为契机的人生如何封王拜相，匡正天下。人们总相信并羡慕成功者登上领奖台的瞬间，却看不到他们不仅仅为名利而活，还有为人生而战。
尚湖的确漂亮。同里周庄在人山人海之后早就褪去了光环，但尚湖水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还能鲜艳灿烂，保持与天空一般的湛蓝干净。姜尚在如此仙境中垂钓七十载，倒也不算委屈。我可能找到姜子牙不断出名的缘由了，他短暂的一生统共做到了两件事：一件是淡泊名利，一件是建功立业。我遇到许多人在占有名利后继续沉迷，些许人在这之后放弃追逐，但像姜子牙一般先淡泊后追逐的人着实少有。这并非突然不习惯寂寞，而是姜子牙过去为盛世太平安贫乐道，后来为乱世太平毅然出山，他从来没有变过，是真正意义上的改变中国的伟人。而我见过的人有的自觉改变，有的被迫改变，弱小这件事会光顾所有人，不限伟大与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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