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生究竟推算过多少种可能？
也许是七十四种，也许是八十九种。若是以此间战况观之，方景元无疑已入局中，被不归带入到自己的攻势节奏里，乍看占得先机，实则处在一种微妙的战局中。
不归咬牙强攻，每每被击退，然后再次迎上，如此百招已过，方景元寸步未移，有些被动防守的意味，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胜负会在何时？
方景元在等，不归也在等，等着对方露出破绽，等着那攻守转换间的那一瞬空隙。
“机会！”
剑光闪过，不归手中玉剑被荡开，中门大开，方景元长剑带出流光，剑意冲天直入云霄，而后如惊雷般落下，正是承天剑法第十一式——山鬼谣！
不归弯腰屈膝，收剑平举，目光死死地盯着对方腰腹间，脚下忽一用力，竟是不退反进，向前方死死扑去。
“云出岫？不……”
方景元面带疑惑，有些拿不定主意——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他对自己都极有信心，但问题是，这小妖怪是要同归于尽？
心念起于一瞬，眼角余光瞥见空中飘来的数道虚影，以及藏在剑光里黄纸黑字。
“那是符箓？怎么会有符箓！”
他身形急退，强行收剑变招，朝四周猛斩，本来镇定的心绪陡然慌乱起来。
……
……
“卑鄙！”
“太阴险了！”
“这分明是使诈！”
场外响起一阵叫骂声，于奕剑之中暗使符箓偷袭，为众剑宫弟子所不齿，立时便有无数恶语相向。
扶风远远看了善生一眼，心下了然，这样的招式无疑是这个大师兄教的。
善生倒不在意围观弟子们作何感想，自言自语道：“好戏可还在后面。”
场间一阵剧烈剑风刮过，方景元谨慎出招，剑风将眼前静止不动的不归斩碎，然后下一刻，数十个不归散落场间，分明是使出了碧玉堂的分身符。
“雕虫小技。”
方寒面露鄙夷地斥了一句，神情倒愈发紧张起来，一场奕剑忽然变成了符剑对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根本无从预料。
他忽然掷剑而出，双手捏起剑诀，使出琼华驭剑之法，用飞剑与那些分身周旋。
以琼华宫神虹诀对阵碧玉堂符箓之术自是最优解，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攻势尽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分身四下散开，结成一个圆圈，将他牢牢包围。
空中又有黄符落下，数十分身同时起术，淡蓝色灵力自脚下涌出，然后飞快连成一片。
“是画地为牢？”
一位碧玉堂弟子疑惑说着，又不太确定的的样子。
“或是北斗阵剑？”
另一边有天墉弟子也觉得眼熟，但感觉和自己所学不太相同。
方景元操纵飞剑才斩碎数个分身，立刻感受到强烈的危险气息，当下收回飞剑，立于身前，严阵以待。
场外，陆十一不知何时来到善生身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阵？”
善生低声道：“障眼法而已，小不归哪会这么多道法。”
陆十一惊道：“你就不怕被对手识破？”
“若被识破倒更方便一些，不然的话便只能靠小不归硬攻了。”
“几成胜算？”
“五成。”
陆十一挑了挑眉，一脸不信。
善生笑着解释：“或胜或败，自然五五开。”
话音落处，便见场间所有不归分身举起那柄纤细铁剑，无数剑意凝聚，渐渐有数丈之高，竟是也使出了山鬼谣！
同样的剑招在他手中使出，虽然剑力微弱，气势依旧如燎天之火，一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方景元知道不归真身肯定藏在其间，一时不知该如何分辨，还在犹豫是攻是防的时候，剑光已然斩下。
一道剑光落下，十道剑光落下，无数剑光落下。
方景元凝出如山般的守势，明显感觉到那些剑招仅有其形，而无其意，耀眼剑光斩下，竟连准心都完全偏离，在地上斩出道道剑痕，连他一片衣角都未碰到。
“哈哈哈哈。”
方景元大笑出声，如此阵势，如此剑光，如此山鬼谣，不过空有浩大声势，没有半点威力，实是丢人现眼。
剑光暗去，众多分身也失去灵力支撑各自消散，此时油尽灯枯，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景元持剑指向不归，大笑道：“准备好认输了？”
不归挥舞着玉剑，最后在地上斩出几道剑痕，咧嘴一笑：“准备好了！”
方景元不再多言，缓缓抬起剑来，无数剑意激荡，化虚为实。他要好好展示一番什么是真正的承天剑法，什么是真正的山鬼谣！
下一刻，他的双手失去控制，身子无法动弹，凝出的剑意飞速散去，俨然成了一座雕像。
不归缓步走来，一把从他手中夺了长剑，举到空中。
“玉英宫不归，胜出！”
宣告声起，战斗戛然而止。
场外围观弟子一时震惊失语，方景元同样脸色煞白，不可置信喊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归提醒道：“你看看地上。”
方景元费力往下看去，只见在他脚下四周，刻着百余道剑痕，那些剑痕错落有致、笔势清晰，赫然是一张定身符！
“以剑意写符……你、你这是使诈！”
“抱歉了。”
不归将剑重新塞回他手中，淡淡行了一礼，欣然离场。
人群中善生微笑鼓掌，无惧于周遭弟子投来的仇视目光。
……
……
伏羲亭外，兰芷真人微微颔首，点评道：“众人只道那乘风是玉英宫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为师倒一直认为，他们大师兄善生才是。”
淿月不解道：“师尊的意思是？”
兰芷真人道：“因为剑道天才常有，而万法皆修之才不常有。那善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眼界，实属不凡。想来柳师弟也还算有些真本领，竟能教出这样一位弟子。”
淿月不服气道：“那弟子与他相比，谁更强？”
兰芷真人笑了笑，听出她言外之意，淡淡道：“自然是你强。不过，下次若是再去玉英，与其找那乘风奕剑，不如与你善生师兄好好请教，或许大有裨益。”
淿月敷衍应下，心中暗想，既然我比他强，那又有什么好请教的？什么万法皆修，还不是一剑斩之！
兰芷真人没再多言，视线最后落在不归身上，她对这位幼龄弟子兴致不大，吸引她目光的是那柄莹白玉剑。
已有多少年未曾见过那柄剑了，十年，二十年？
她一时记不太清，只是想起山上的一句古语——剑随人起，剑随人亡。
曾经那柄叱咤风云的清泠剑，在这普通弟子手中，果真变成了一块废铁。昔年潋滟剑光，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她轻叹了一声，身形化作流光，不知去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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