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哩的意思？”罗谷雨一愣，自然而然想起唐申在春樱坊中的表现——熟知规矩，凌驾其上。他隐隐有所领悟，又有些困惑：“我以为，哩会劝说我守规矩。”
罗谷雨的情况与初出师至江湖历练的散侠颇为相似，确实，在对中原种种条框不熟悉的情况下，多看、不问、不插手，遵从是最好的选择。唐申自己便是这样慢慢过来的，群而不党，才能处世清醒。
但是以前世对罗谷雨的了解，唐申很清楚，这人的性格与循规蹈矩毫不沾边，自己若提出安常守分这般的建议，相当于白费唇舌。他不会强迫罗谷雨去改变，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的根本性格改变，他只能尽可能提出符合其性格的解决思路。
唐申道：“我猜你并不喜欢规矩，如若对此反感，我又何必去劝你遵从。”
目露意外，罗谷雨看着唐申，怔了将近三息。就在唐申开始怀疑自己言语是否太过亲昵时，罗谷雨笑了：“我对哩们的规矩，不招惹我，都不算十分反感。哩说得对，我不是中原人，我有自己呢方法……诶，哩啷个这样晓得我？有时候我都感觉，哩是不是认识我很久了？”
说着，罗谷雨又端起茶碗。
碗中茶热气氤氲，他轻轻一吹，白雾腾舞。当嘴唇碰到温热的碗沿时，他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将碗放下。
最是擅长读表情不过，看罗谷雨表现，唐申隐隐猜到对方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感受到了同样的尴尬。他只能当作没有看到，将视线固定在自己碗中茶水上的浮光：“与我同行之人那人，出身微末，苦练武艺，想要闯出名堂，摆脱施加于他原生身份上的轨则。若不愿顺应规则，唯有自己成为制定者，若天下人都知你、敬你、畏你，自然也不会将条框强按于你。”
若不能与世浮沉，便破而后立。
“哩们中原人，真的很喜欢说故事、举例子。”也不说此是好是坏还是空谈，罗谷雨似乎心中已有了决断，揉了揉眉心，转而道，“同哩一起那人，叫出云还是甚，为人如何？”
转折虽生硬，为了让谈话继续，唐申从善如流，又有些一言难尽：“他性格较为自私冷漠，除此外，我与他鲜少交涉，难下定论。”
罗谷雨叹了口气，看得出来，他对同族处境有所担忧。
唐申反而心中一动，委婉地试探道：“你对他们二人，有何看法？”
“看法？”罗谷雨一边扒拉白蟒肥肚腩，一边道，“要是有人无缘无故跳到我筏子上头，害我落水，我先把他打一顿。还有，一句道歉能够了结呢事情，无故赠礼，他心里头肯定转着坏主意，我不可能收。”
尽管答非所问，罗谷雨这话说的有理，与唐申所想简直不谋而合。
仍在鱼面摊子那处时，唐申听代樘海描述与唐出云的初遇，感叹此人造诣堪比说书人，也感慨一见钟情这种情节，连偏僻小城里的说书先生都懒得再用了。倒也不是说认为此种说法不切实际，只是他不曾对谁一见倾心，没有相似的体会，自然无法理解如何自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眼神里看出春暖花开，并且因此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追随，
那日，他可是因为客栈墙壁隔音不甚妥当，而被迫听完那二人之间的对话。他实在无法想象，该要有怎样的毅力，一个人才能在被猜疑、被厌弃、被弃如敝履以后，还能一如既往地痴心不改。到底是他不懂，还是说……这纯粹是因为苗疆人痴情？
唐申隐晦地点出代樘海的问题：“我不好置喙你的同族的情感，却有不解……作为大夫，想要帮助他心悦者，有许多方法。譬如，他完全可以以他的医术拢络前来求医之人，人脉广，事情自然容易许多。”
手指轻轻在桌面上划了一道横：“散侠大都爱惜羽毛，他们想要闯出名声，受了恩情便会回报。也不必要求他们偿以生死，这样不太实际，但凡重要时刻能够自他们中得到帮助，聚沙成塔，岂有不妙。”
横的末尾，唐申画了个圆：“世家门派水深，虽如此，只消隐藏好自身，不叫其刺探出深浅，家大业大同时世家门派顾虑也多，不会轻易堵上一切得罪别人。黄白之物不谈，许多市面上不得见的稀罕之物，为还恩情续人情，要来也不难。”
末了，唐申总结：“你的那位同族，似乎将自己摆得太低。”
仿佛早已有过类似的想法，听罢唐申建议，罗谷雨脸上并没有意外或惊讶之色，流露出无奈：“唉，这是他的决定……况且，他出身玉郎河北，艾氏呢地头，不轮到我管。”
无非是看在代樘海是罗谷雨同族人的份上，唐申才稍微提出建议，既然罗谷雨说不管，他又哪里会浪费精力替外人思索去路？
说话间，两人已各自喝了两碗茶。罗谷雨觉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便放下碗，抱着白蟒站起身：“不嗦叻，我回房。”
唐申也站起来，将人送到房门，欲要说晚安，话到嘴边顿了顿，道：“明朝见。”
罗谷雨侧身对他笑了笑，挂在臂间的白蟒晃了晃尾巴：“明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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