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絮絮叨叨,唐申一直插不上话。也没有说太多有意义的事情,老农语句半通不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句句不离关心雷元江,字字真诚。
目之所及,皆不为假。
他心知,雷元江怕是他遇到过最为可怕的敌人。
念了一阵,老农心满意足而去,雷元江亦心满意足而归。他探眼看,唐申挽袖握着镰刀正割下一茬稻苗,他朗笑走去,举手伸去:“别动。”
他手指自唐申发间一拨而过,原是唐申系在脑后的长发因为弯腰起落不觉沾上许多细小的草叶。随后取下唐申手中镰刀放到一旁,笑说:“傻越儿,性子怎么这么直呢。咱们可不是来割稻子,只是难得偷个闲罢了,你且站在田埂上候着就好,倒把衣裳都给弄脏了。”
唐申笑笑,不邀功,不解释。
庐陵一面地势平坦延伸入河,一面背靠高山。近黄昏,身后高峰白云皑皑,远处云霞如赤练,日光从云雾间隙间洒落江河,若银带粼粼。雷府名下良田千亩,故放眼看去稻浪涛涛,无边无际,人在其中渺小如蚁。
雷元江垂手而立,放眼而观,心有感慨油然而发:“许是年纪大了,比起家里那些家长里短,我更喜好呆在这儿。日未出而作,日落歇息,闲着搬来凳子往树下一坐,磕些果子,聊聊家常。”
这可不像是大门户执政者会说的话,唐申根本没有当真:“义父您正值壮年,怎出此言?”
“壮年?”雷元江不知为何笑了笑,然眉头微皱,非是喜悦,“丝竹乱耳、案牍劳形,我却感觉自己已经渡过了许多个冬夏。眨眼之间,旧颜凋零,新颜换旧颜,唯有这日长升落,月长盈亏,星辰永不变更。始知人生于天地,蜉蝣而已。”
值时雁鸣长空,群鸟北迁,冲入云层,隐而不显。
唐申无从回答。
他认可雷元江的说法,可作为侄子,他不能赞同。
“呵呵,当然啦,三伯这可不是消极。追求一人之长短与辉煌,算不得什么,唯有长盛不衰才能与时间较量。只是有些时候,难免也会想。人活一世,究竟是活的开心重要,还是飘渺不可触及的责任重要?”
雷元江招了招手,让唐申与他并肩而行,顺着阡陌回转,步步踏离。他虽在问,却不需要唐申回答,用两人可听的声音自语:“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现在做的再多,却算不得千秋万代,也不能庇护子孙百世。越儿啊……”
“嗯?”
“三伯此刻之言,还望你记住了。”
唐申目光微动,直觉告诉他雷元江似乎知道了什么:“……三伯且说。”
“人不怕生存的多艰难,最怕的就是没有生存的目标。所以空闲下来时,不如多想想,想自己一开始追求的、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有时间便多走走看看,尝试接触别人的人生,旁观也好,参与其中也罢,他们总能给你借鉴,让你懂得如何去珍惜。”
“……”
唐申听得越发心惊。
莫非雷元江确实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自己理应没有出现任何破绽,且他若真的知道了,什么怎会容得自己好端端在此?
若真的知道了……
他此刻只能丢车保帅,恰除了自己再没有人跟来,雷元江根本不是自己敌手……
“越儿啊。”
雷元江忽又唤了唐申一声,他不自觉身上微颤,一时竟不能直视其双眼,目光从雷元江身侧错开,远眺那通往城镇的大道,含糊应了一声。
此刻动手绝对不是好时候,霹雳堂失了统领,而雷家亲属却未能服,他想携天子而令诸侯很难。且罗谷雨尚在他们之中,便是莫赟赶了回来主持大局,也未能济事,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雷元江与自己出门,纵是有心辩解,也必百口莫辩。
正意乱之际,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他随之强自平静下来,屏蔽所有思绪,将视线转移回雷元江脸上。
你是知道了什么?
或许不过是自己过于敏感?
雷元江双眉上扬,眼角弯曲,鱼尾纹浮现,眼中满是温柔:“三伯知你天资聪颖,脾性也好。你的堂弟堂妹都是些不成器的,你多担待着,照顾照顾他们,答应三伯好吗?”
这个笑容里没有夹杂着其他东西。
看来是他多心,雷元江只是有感而发,就像每一个长辈向晚辈传授为人处事经验般。
唐申缓缓呼出一口气,点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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