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仅周围营地的兵士们齐齐侧目，就连李广将军身边的亲兵也顿时脸色蜡白。拜将时李广毫无怨言地收下后军将军的令旗和虎符，众将士原本长舒一口气，以为老将军这回好不容易开了窍；现在看来，依旧庆幸得太早。
“听说李将军同羌人有些过节？”闻声前来的大姨夫公孙贺阴沉着脸，打断李广的抱怨，“‘巫祝诅咒’乃大逆不道之罪名，李将军切莫随便乱扣。”
“左军将军，我李某并非信口开河，”李广并不以为意，反倒觉得多了个帮腔的，指着铜人朝大姨夫道，“你且看，这不是从前我在未央宫陈废后那儿搜出来的咒术人偶吗？”
再也听不下去的仆多将手里抱着的食盒往地上一撂，蹭蹭两步蹿至李广面前。
“李将军此言差矣！此为匈奴右部王族萨满的祭天神物，能保佑行军路途平安、出师大捷，与羌人的魔祖全然不同。您要是连这都分不清，就请别妄加揣测。”他义愤填膺地反驳。
“将军们议事，小鬼别插嘴。”发现对方乃大将军身边的匈奴小子，李广眉毛一阵跳动。
这厢群众正剑拔弩张，僵持不下，只见不远处一人慢悠悠踱过来，瞥了一眼赵信手里的铜像。
“李将军且消气，这小金人确实是匈奴的神明，并非羌地的诅咒。”随军向导张骞在匈奴地界上待了九年，又在羌人的地盘上呆过两年，见多识广，金口一开，分量十足。
“这……”李广尴尬地挠挠头，“天太黑，我没看清！”
“您要是眼花——唔唔——”
仆多被我一把捂住嘴。
“李将军，这里是陛下御赐的加餐，您的份。快开饭了，大将军还在等着您和公孙将军过去呢。”我将食盒强行塞进因为摆乌龙而下不了台的李广手里，推着他朝舅父的马车方向行去。
空地上炊烟袅袅，众人慢慢各自散去。
“帮我把这些带给大将军和各路将军们。我回头处理些事务，待会儿再去吃饭。”我取下一份食盒，把剩下的全摞进仆多怀里。
回到原地，赵信果然没走远，独自坐在树荫下。
“赵将军不去同其他将军们一起就餐吗？”我走到闷闷不乐之人面前，递上食盒。
赵信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没什么胃口。”他低下头，继续拣起地上的砾石堆在铜人脚边。
我将食盒搁在树根下，坐到他身旁。
“大将军点您做前锋，是看重您的领军能力，这一点弟兄们心知肚明，您甭担心。”
“我知道。”
“李广将军一向快言快语，属下打小听他这么说话，已经习以为常，您别往心里去。”
赵将军抿了抿嘴唇，轻叹一声。
“李广没同匈奴右部打过交道，不认识我们的萨满神也情有可原。”
很快铜人面前垒砌起一个小祭坛。赵信解开手腕上的骨链，摆在祭坛前的石头上，开始用匈奴语叽里咕噜地祷告。仆多吃饭前也会祷告，不过他的祝词一般很短，也不摆祭台祭品，而且为了能让我听懂，他经常用汉话祷告。
等赵信念完，我跟着用汉话念了两句。
“仆多教你的？”赵将军略带惊异地望着我。
“嗯。”我点头表示肯定。
“那小子果然比我强。”赵信自嘲道，“当初他挨打，我没帮他出头；现在他为了给我辩护，当面顶撞李广，我还真是相形见绌。”
我摇头：“其实属下倒希望他别去同李广将军呛声，李将军吃软不吃硬。”
赵信发出一声颓唐的嗤笑，捡起骨链戴在手腕上，停顿须臾，忽地抬起头。
“他喜欢你，对吗？”
“谁？仆多？他对我可能有那么点儿意思吧。”想起小王子那些屡败屡战、契而不舍的攻击行动，我不由得乐出声。
“我看出来了。”赵信平淡的语气中泛起一丝波澜，“你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外表俊逸，精于射御，难能可贵的是处事不骄，善解人意，让人想不喜欢你都难。”
溢美之词这几年我听得耳朵生茧，不过听到后面一句时，我依然没忍住，吃吃低笑了好一会儿——善解人意？那是你没见过我陪汉家天子抬杠的时候。
“作为一名勇敢的骑兵，仆多他有资格守护在你身边。”赵将军总结道，“你们俩很相配。”
“您别乱点鸳鸯谱。”我笑着摇头，“我对仆多只是欣赏，并不是喜欢。”
赵信盯着我，眼神渐渐变得深遂。
“今晚的月色真好。”他忽地迸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叹。
闻言，我抬起头，目光逡巡过天际。山林中夜幕低垂，我惊讶地发现整个天空阴沉无月，只留稀疏的星光。
阴影忽然欺身而下，将我抵在他与树干之间，连星光也一同遮盖住。急风骤雨般的吮吻挟裹着热切的欲望，劈头盖脸地朝我袭来。
“前军将军，请自重！”强忍着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我迅速推开对方。
“对不起。你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令我一时情难自禁。”赵信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的喘息。他弯下腰，执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啄。
对方的举动虔诚十足，我居然魔怔一般地由着他去。然而接下来我立刻后悔万分，因为一吻结束，赵将军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赵信不松手，我同样不敢轻举妄动。甩开对方，怕伤到本就郁郁寡欢之人，违背我帮助舅父分忧、劝解前军将军的初衷；可要是不甩开对方，难道彼此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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