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轻声说。
这句话就像是最终审判，让姜渚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掉进了万丈深渊。
他机械地抬起头，想要透过层层阻隔，看到手术室里的场景，奈何几步的距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放眼望去，只有重重叠叠的黑暗，没有尽头。
唐璐抽噎着再一次泪水决堤，沈彦祖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气氛低沉悲拗，却又听到医生说：“虽然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
这个大喘气喘的，连自称脾气挺好的卜瑜年都想冲上去打他一顿。
那么多的医闹，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移动病床被护士推出来，姜桃小小的一团，瘦骨伶仃地缩在被子里，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姜渚踉跄着站起来，理智勉强回笼：“那明天的化疗？”
“不能做了，”医生说，“她的身体很虚弱，需要送到隔离病房，进行24小时观察，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之前，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结果不上不下，悬而未决，最终判决书没有下达，就像一把闸刀挂在所有人的头上，谁也不敢彻底松了那口气。
隔离病房有一面墙是透明玻璃，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病房内的情况。
姜桃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心率机不停地发出“嘀――嘀――”的声音，在凌晨的医院里突兀响起。
可是此刻没有任何人觉得吵闹，听着这个律动的响声，反而很安心。
至少那颗心脏还在跳动。
至少那个小姑娘还活着。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唐璐和沈彦祖劝回去休息了，姜渚却执意要在病房外守着。
卜瑜年没办法，即使现在让他去睡一觉，姜桃没有脱离危险，他肯定也睡不安稳。
送走沈家的两口子，他顺带去便利商店买了咖啡和夜宵，犹豫了一下，又让售货员拿了一包云烟，才拎着包装袋回医院。
凌晨四点，寂静无声。卜瑜年站在路灯下抽了一根烟，疲倦地眯了眯眼睛，市第二人民医院的红色灯光牌显眼地挂在住院部的楼顶，航空障碍灯一闪一闪的，夜空泛着淡淡的猩红，静谧和喧嚣交替，织成了繁华城市的凌晨光景。
看到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什么的，似乎也没有那么夸张，卜瑜年心想。
医院就像鬼门关，生死只是刹那一瞬的事情，有人向死而生，有人为生而死，天命而已，自然规律，改变不了。
他抽完烟，觉得清醒了不少，才走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姜渚坐在监护隔离病房外的长椅上，后脑勺贴着玻璃窗，身后是被这扇玻璃隔绝在内的姜桃。
那几乎已是他的全世界。
姜渚闭着眼睛，却不敢睡，只能用这种方法养神。
“很累吧？”卜瑜年走过来，用咖啡罐冰了一下他的额头，“吃点东西。”
“不想吃。”姜渚哑着声音接过咖啡，扣开拉环喝了一口。
是原味的，苦得他皱了一下眉头。
卜瑜年没有劝他，只是坐到旁边的位置上，随意地伸着长腿，也喝了一口咖啡，顺手拎着咖啡罐，漫不经心地问姜渚：“桃子是什么时候查出这个病的？”
他不知道姜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排斥别人的关心的，但今天晚上，他愿意告诉郝望北一行人家里的事情，说明他或多或少地开始接纳了这些对他来说是“外人”的人。
也许他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更加了解姜渚一些。
没有人是无坚不摧的，世界上最坚硬的铠甲也会有接缝的薄弱处。
“半年前，就是过完年的那段时间，”姜渚说，“她从小身体就不好，姜爱华嫌看病花钱太多，不肯带她去医院，我觉得他俩一直都知道，医生说血友病和血癌是遗传病。”
好像憋在心里的烦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姜渚难得地话多起来。
“那次姜爱华喝多了，蒋玉蝶出去鬼混没回来，没有人给他开门，他喝酒上头，就用酒瓶子砸桃子，后来出血了一直止不住，他慌了，才把人送去医院，”姜渚叹了口气，风轻云淡地说着这些事情，就像与他无关一般，“蒋玉蝶骂他窝囊废，没有骂错，他就是窝囊废，检查结果出来，他就不见了。”
“嗯。”卜瑜年轻轻应了一声，没有打断他。
“有烟吗？”大概是说累了，姜渚又喝了一口咖啡，转头问他。
卜瑜年从口袋里摸出刚在楼下买的烟扔给他：“下不为例。”
医院里不能抽烟，姜渚当然也不会在这里抽，他笑了笑，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不点，只是尝着尼古丁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样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杀了姜爱华和蒋玉蝶，”姜渚神色如常地说，“可是我不敢，果然流着一样的血，和姜爱华一样，我也是个窝囊废，瞻前顾后，不敢做，也不敢当。”
卜瑜年叹了口气，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妈当年躺在医院里，没剩下多少日子，心里却还一直惦记着我爸，我爸却从始至终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后来我去找他，话不投机，就把他打了一顿，刀都架在了他脖子上，只要在向前一点点，他就要跟我妈一块儿去另外一个世界相见了，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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