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的酒吧里灯火摇曳，觥筹交错。阿吉尔坐在昏暗的角落，轻轻摇着酒杯里的冰块，而临时被捉出来的米勒坐在对面，一脸无奈。这就是阿吉尔所谓的，“周六晚上有应酬”。
“那个孩子明明就很喜欢你，你就好好疼爱他不行吗，何苦还要拖着我陪你喝闷酒。”米勒这个情场浪子表示非常不解。
阿吉尔垂下眼睑，暖黄色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轮廓分明的阴影：“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要是有人这么对我说，我可是会生气的。”米勒皱着眉头说，“我可以忍受别人拒绝我，但是没人有资格连我的感情都否定掉。”
“你现在见到的克里斯，是他最好的样子。”阿吉尔回想着过去的经历，浮现出若即若离的笑，“他是我的病人，刚刚才从泥沼里爬起来。在治疗期间，他身边只有我。他只是需要我罢了，需要一个治疗者、保护者、依赖者。他以为他选择了我，其实是他别无选择。这在心理学上……”
“别跟我说什么心理学。”米勒没好气地打断了阿吉尔，“你总想着让尤里按照你的计划，回到正常社会，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你确定那是他想要的吗？”
“他失去了一段最宝贵的时光，那些青春的烦恼和悸动，恋爱的青涩和甜蜜，他以前都没机会体验。但是，现在还来得及。”阿吉尔的声音是极力克制之后的平静，“他应该有选择的权利，否则，对他不公平。”
“你是认为，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男孩，没有过痛苦遭遇，不需要接受心理治疗，就不会选择你了？”米勒问。
阿吉尔凝视着冰块里折射的灯光，酒杯里映出他浓重缱绻的眼眸，像深邃的海洋，静谧而孤寂。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认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拥有大好青春的男孩，怎么会和一个跟他年纪相差十多岁的心理师有交集？
“那我换个问法，你又怎么确定他美好的校园恋情，就一定会选择女孩子？”米勒朝阿吉尔挤了挤眼睛，问，“如果他选择了我呢？”
阿吉尔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
“好吧，我是在开玩笑。”米勒耸了耸肩，目光却依旧犀利，“但是，别用你的思维来臆想他需要什么。不要企图控制他的人生，走向你所期望的道路。”
“我只是，不希望他以后会后悔。”阿吉尔说。
“那你呢？”米勒认真地看着阿吉尔，“如果放开他，你会后悔吗？”
“我……”阿吉尔顿了顿，轻声说，“我只希望他幸福。”
临近午夜，气温骤降，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阿吉尔让出租车司机在路口停了车，自己撑起伞在雨中漫步。迎面而来的夜风带着雨露的寒气，摇动路边的枝叶。
阿吉尔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尤里，也是在这样一个树叶沙沙作响的深夜。那时的尤里，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幼猫，可怜兮兮地缩在笼子的角落。一晃眼，他现在已经穿着礼服，沐浴在校园舞会的灯光下了。
这个时候，舞会应该早就结束了吧。不知道他会跟同学们去哪续场呢，还是……
阿吉尔思量着，刚走到诊所楼下，发现围墙边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低着头，任凭雨水往自己后颈里灌，把自己单薄的身体缩在围墙的阴影里。阿吉尔愣了一下，赫然认出了这个熟悉的身影，慌忙跑过去。
“尤里！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吉尔把伞挡在他头顶，吃惊地问道。
尤里茫然地转过头来。他还穿着舞会的礼服，已经被打湿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雨水模糊了他的脸庞，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遮住了他黯淡的眼眸，发梢还滴滴答答地滚落着水珠。
“对不起，我擅自跑回来了……”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白，说起话来有些哆嗦。
“你回来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阿吉尔又心疼又焦急。这个时候早就没有列车的班次了，想必尤里是四处问路，搭乘了夜间巴士回来，然后一直淋着雨，在门口等候。
“快进去，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连忙拉起尤里要往屋子里走，可尤里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吉尔发觉尤里的样子似乎有些奇怪。他弯下腰，凑过去看尤里低垂的脸。尤里咬着嘴唇，用力得印出苍白的齿印。
“今晚的舞会，不愉快吗？”阿吉尔担忧地问。
尤里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才小声地说：“今晚，凯特吻了我……”
阿吉尔的胸口骤然一阵刺痛，就像心头最柔嫩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被掐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一时无声。尤里遇到了喜欢他的女孩，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可为何，他的口中却是一片苦涩。
“是吗，那……”
阿吉尔顿了半响，刚要开口，尤里猛地抬起头来，打断了他。
“可是，那一瞬间，我满脑子都是医生。”
尤里扬起湿漉漉的脸庞，真挚地注视着阿吉尔，那双黑亮的眼眸蒙着水雾，在微弱的路灯下闪着晶莹的光彩，灿若星辰。
“我非常想见您……无比强烈、无法抑制地，想立刻见到您……”
发梢滴落的水珠滑入了尤里的眼睛，模糊了视线。尤里的头又低了下去，似乎说完这些话，已经用掉了他所有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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