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利元
在县城教书的陈老师，很爱花草。最近购买一套房，是顶楼。丈夫老蔡也转业到县上，做了县纪委副书记，空闲时可以帮忙了。精巧的屋顶花园竣工，别样的喜悦荡漾在心间。美中不足是上楼时最入眼那棵苏铁，周边缺少一株低矮植物做陪衬，待在那儿似有些孤寂脱群，好比领导坐在主席台中央，而左右缺少陪坐一样。设计员小刘说这株陪衬植物数满天星最好，矮小常青无病虫害，紫红小花四季不断，配在高雅华贵的苏铁脚下真是众星捧月，绝妙！
陈老师匆匆去了花市，可找遍花市都没有这种花，一位卖担担花绰号花翁的老人说他家里有，陈老师与老人讨价还价讲好两元一株，买十株，便跟着他去苗圃。
花翁甩两元钱给小烟摊，拿包“名花”，取一支叼在嘴上便走，陈老师跟在他身后。路过一位少妇的小卖摊，他就像小孩调皮地说一声“拜拜”。少妇用善意微笑的媚眼飞他一眼：“死老头，下回来带几株杜鹃，几个邻居都要买。”走到鲜肉市场，屠户们油腻的手上晃着白闪闪的尖刀，争着喊花翁割肉。花翁只笑，露出黄黑的牙，有些深陷的双眼这张案板看看，那钩链环盯盯，便指着一块五花肉，就买这块。陈老师不经意地瞟他一眼。
折腾半天到了车站，太太松了口气。花翁说：“坐一元钱车，再走几步就到。别急别急，中午在我家吃饭。”
陈老师心想，中午我再饿也回家吃，那些年我下乡最怕吃饭。农村灶屋里黑黑的，还有股说不出的馊、腐、霉皆有的大杂烩臭味儿。
下了车，花翁迈开瘦瘦的双腿，走起来像一阵风。陈老师紧跟快跑，不一会儿就汗湿衣衫，忍不住问：“你说几步路，究竟还有几步路哇？”
“你是走生路，多走几回近得很！”花翁也不回头，碰上个小孩儿叫他爷。花翁摸出二十元钱，叫孩子带回去给他妈，马上去买农药。又向陈老师说起家常话。这是他小孙子，他幺儿还没脱贫，分了家也顾着。陈老师想，农村人就比城市人更淳朴更有人情味，老人家原来并不把钱看得太重太死，自己一把年纪了，背着花走这么远进城也很辛苦的。陈老师由此对花翁生出一点感佩来。
陈老师估计脚板起泡了，不然不会这么疼。但谢天谢地，终于到了。那苗圃就在屋侧，大约半亩，分成许多小片，每片一种花，条理井然。地里没杂草，地边很齐整，花木绿绿的叶，灼灼的花。这花翁的苗圃管得好精。
陈老师还没开口，花翁便忙着挑大株的形态好的起了十多株。她一旁默数，多三株，没开腔。花翁细心包裹捆好，便扛起来放在阶沿上，邀她屋里坐。陈老师走进客厅，见摆设同城里人差不多。再斜睨灶屋，明亮干净，瓷砖灶白生生的。她很惊奇，农村真的大变样了。她正要付款，却见风风火火闯进一个满头烟灰四十多岁的汉子，口里叫着爸，见有陌生人，欲言又止。花翁说：“有什么事说吧。”陈老师忙知趣地避开，走到小院角看花。汉子这才与他老爸说起事来。
原来，村里一个“烂账”想买这顶村长的乌纱帽，私下讲好给两千元。其实这个村很穷，村办企业仅有一个白石场和一座石灰厂。花翁的儿子不愿做村长，而村民因他办事公道都拥戴他。花翁说：“乌纱帽不能卖，不能暗里得包袱，犯法的事，一辈子不能沾。你不当村长可以辞职，村民选谁是谁，这才公道。两千元不能打瞎了眼。”
陈老师虽然在院角看花，但农村清静，没噪音，这些话都传到耳朵里，听到“两千元不能打瞎了眼”时，她的粉面倏然红了，像在发烧。她那屋顶花园建造费三千多元，是设计员小刘给付了的，她当初并未多想也就笑纳了。小刘今后——如果老蔡——她没敢想下去，暗自拿定主意，回去将这款付给小刘。老蔡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军人，到了地方上，可不要因老婆“瞎了眼”而毁了他的晚节。
陈老师一发狠，扛起那捆花就走。花翁忙说，别急别急，放下花吃过饭，我帮你送上客车。她脸又红了，不吃饭不吃饭啦，我锻炼一下嘛。这才倏然想起多三株花，要补六元钱。可花翁谦让，不肯收，笑道：“来到家里就是客人，水都没喝一口，多几株花小意思，就怕不够。”
原载《西南作家》2016年创刊号。
喜欢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请大家收藏：(www.zongcaiwenxue.org)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