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桂秋
那年暮夏，因了那座山，还有那个开满莲花的湖，他打算在小镇住上一个月。
当时，一塘莲花开得正兴，他人沐清风里，笔走薄雾间，为之水墨淋漓。
一日，雾霭氤氲，见一长发女子于斜对面徘徊，一袭月白连衣裙，身影清秀，心神飘摇。想不到，山间小镇竟有这般雅致女子，他便欲把她放进画里。对，就要这个侧身，景里多个倩影，山水就有了灵性，活了。
可还没落笔，她又不见了。
后几日，他有意留在原地，画画，或坐在旁边茶摊喝茶。他断定她会来，因为看得出，这里多数人是喜欢他到访的。他也清楚，他们不是喜欢他的皮囊，而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是他带来的气息。
真的又远远近近见了那身影——莲肤藕肢，俊眼修眉，端的可与莲花媲美了。
无论何时，有异性喜欢总是一种幸福，男人的虚荣心会得到极大满足，温暖而珍贵。当时还是无名之辈的他，甚至对看重自己的人们生出感激之情。他便极尽所能展示自己，似开屏的孔雀。
一来二去，得知她是镇小学老师。这条件在当地该是很优越了，她的神情就耐人寻味起来，令他产生遐想，于是瞅准机会，眉来眼去。
不画画时，他愿意触摸那些带有时光痕迹的物件，小镇靠西侧那几座古旧的宅院就吸引了他。一道虚掩的黑漆木门，轻轻一推，便开了。小院被繁茂的葡萄架罩着，下面是一对藤椅，屋内传来窸窸窣窣声。
他刚踌躇，她就从里间走了出来。淡粉色毛巾拢着长发绾到头顶，线条清晰的锁骨衬托玉颈生香，大V领小背心湿了一片，松垮垮地坠下来，露出大半个丰腴的胸脯。刚洗过头的样子。他便不知进退了。
见院里有人，她急忙折回里间。
一位和善瘦弱的中年妇女出来，指藤椅邀他坐，又回头喊女儿倒茶。
少顷，她身穿蜡染小衫，手端带盖青花瓷茶杯缓步走出，左手托杯底，右手前三个手指握着杯把。她把茶杯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竹几上，用右手微微做个请的姿势。
如此近距离接触令他一时慌乱，想说点什么，又怕破坏了这静雅的气氛，便稍稍躬身致谢。
妇人起身回屋，让给年轻人说话。她便坐在了母亲的位置上。
是他先打破沉默，像是问了学校情况。她寡言少语，具体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再后来，她就揪着衣角，似有心事，偶尔扫他一眼，欲言又止。他察觉出她似乎在暗示什么，心里就痒痒的，但不敢造次，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隔天傍晚，夕阳似火，半江瑟瑟半江红。远远见那忧郁的身影站在塘边一凸起处，似乎纵身一跃，便可浴火重生。那情形令他心惊得不敢转视，飞奔过去，急切地问：“你在干吗？”
她嗫嚅着，慢启朱唇：“我……找你。”
正年轻的他身体零部件全都嗷嗷鼓噪着，她的话鼓动他大胆地牵了那水葱儿似的手。她就顺势移过来，把一个莲花荷包塞进他手里。那饱满的花苞似一颗心，左侧微微开启的一片花瓣，仿佛欲将推开的心门。他搂了她，隔着衣服，能感到那骨感的身子在颤抖，但胸脯很软。他稳住了那个几欲挣脱理智的小兽，紧张地扫视周围，轻声说：“晚上去我那儿吧。”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看他，转身离去了。
月上柳梢时他熄了灯，又敞后窗，人在屋里踱着步子，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青蛙求偶的呱呱声，就是远处偶尔的几声犬吠，小镇的夏夜静谧幽深。
满月的银辉洒在墙角未完的画面上，宛如隔雾望花：荷花茎叶葱茏，一窈窕女子若隐若现，那身影仿佛刚要转身离去，又似乎欲将抬头走来，就像蒙娜丽莎的微笑，让你琢磨不透。
他脸上现出少有的笑容，对！就叫“雾莲”！
他和衣而卧，随手拿起枕边的荷包，看着，摸着，嗅着，翻来覆去。
不知几点钟进入梦乡的，只是日上三竿时，他被一阵唢呐声吵醒。那极富炫耀色彩的曲子由远及近，欢腾，喜庆，又似乎夹杂着哀婉。他来到店门外，和众人一起观看这难得一见的传统迎亲仪式。
四个唢呐手走在前面，大红的花轿由八人抬着、颠着，他脑海里出现了刚看不久的电影《红高粱》里的画面。
当花轿走到门前时，轿子窗口的帘子被掀开，凤冠霞帔的新娘转身移目，眼里波光潋滟，和他对个正着。
“啊？怎么会是她？！”他像被电击了一样。
店主道：“虽说男人快赶上爹了，可那是本县最有钱的大户哇。孝女一步登天啦……”
他瞬间就垮塌下来。
万籁俱静……
那次排场的婚礼后，小镇人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年轻的画家。
二十几年后，客栈改名为“画家驿站”。店主炫耀说，大画家潘生在这儿住了三七二十一天，走时还留下一张没画完的画呢。
原载2016年第6期《航空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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