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延才
我赶回来时，母亲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还没踏进家门，父亲就急切地说：“快去看看你妈，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你交代。”
我急匆匆地向母亲的房间走去。母亲半躺在床上，背上垫着一张厚厚的棉被，她双眼无神地半睁着。“妈，我回来了。”我大步走上去，坐在床边，拉着母亲的手说道。
母亲的手也拉住我，头吃力地动了动，看着我说：“有件事情，你回去后一定要帮妈办好。”
我点着头，说：“别说一件，就是十件，只要我能办的，我一定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母亲看我的目光有些兴奋，但在这弥留之际，这丝兴奋看起来没有一点光亮。我心里揣测着，母亲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跟我说呢？十几年前，母亲到小县城里与我一起居住，帮我照看孩子，孩子上学之后，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城里，硬是要回农村老家去。后来，每年我都把母亲接到小县城里去住几天。但母亲每次来总是住不习惯的样子，没几天就嚷嚷着要回去。每次回去前，母亲也总要跟我交代一些事情，比如工作不要熬夜，孩子的教育要怎样怎样等等。
父母是穷苦人家出身，家又在农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而关于生命、关于家庭、关于为人处世等的事情，母亲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还有什么她放心不下的事情呢？
母亲已是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在医院里她大概已经预知自己时日不多，让我们尽快把她接回家里。按照我们本地的风俗，老人过世后以入土为安，而又必须在尚有气息时接回家里，否则是不能进入家门的。进不了家门便会成为游魂野鬼。我们明白母亲的意愿，因此在征求了医生的意见后，把她转回了农村老家。看着母亲这个样子，我的鼻子酸酸的，深觉对不起她。虽然后来生活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还是没能让她尽享天伦之乐。母亲在我这里小住的时候，那时因为我不时要下乡，妻子又是朝去晚回，有时候我不能回来买菜做饭，母亲已经70多岁了，不会使用电器，我便叫她到附近的一家饭店里买个饭吃。起初母亲不肯，她是担心多花钱，说饭店里一顿饭，足可以让一家人吃上一天了。我说不就是10块钱吗，在家里还要水电煤气呀、洗碗洗碟呀，费用差不了多少，还省下一摊麻烦事呢。在我的执意要求下，母亲才勉强同意。
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母亲却是一脸的高兴。她笑着告诉我，她中午去饭店吃饭了。我说味道还不错吧。母亲说味道当然是不错，要不人家饭店怎会那么多客人呢。
我点点头。母亲说，并不单单是饭菜合胃口。我有些不解地看着母亲，母亲说：“今天我中奖了。”
“中奖？”我不解地问道。
母亲说道，她吃完了饭去结账，老板看了看她，拿出一个抽奖箱，让她抽奖。结果她中了奖，奖励是减免她的一顿饭钱。
想不到饭店也搞这样的抽奖活动呢。我说：“妈，您的运气真好。”母亲笑了笑。我接着道：“那以后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去那饭店里碰碰运气。”
那饭店名叫“老何饭店”，是一个姓何的中年人开的，起初我与饭店的老板并不认识。自从母亲在他那里吃饭中奖后，我才逐渐对他有所了解，原来他与我们是同一个镇的人，多少还算得上是老乡呢。
后来，母亲每次来城里小住，当我们有事不在家无法弄中午饭的时候，中午这一餐母亲就到老何饭店里去解决，每次老板都会让她抽奖，中奖的概率自是逢抽必中。当然后来的那些中奖，是我受了何老板的启发，事先给了他钱的……
母亲拉我的手动了动，吃力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去老何饭店吃饭的事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说：“当然记得，妈您的运气特好，每次吃饭都中奖。”
母亲的嘴角咧了咧，像是做微笑状，但看上去表情却是痛苦的。母亲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哪有什么好运气呢，那是何老板人好。他这样做，是孝敬咱老年人，让咱吃得安心。”
我默默地听着，母亲又说道：“你回去好好谢谢他，把饭钱还给人家，不能让好人吃亏。”
“嗯。”我应着。母亲拉我的手又用了一下力，像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似的。我转头看了看她拉我的手，但那手很快就松开了。
当我抬头看着母亲时，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脸上的表情一如门前水塘里宁静的水面，是那样平静与安然。
原载2016年2月1日《玉林日报》
喜欢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请大家收藏：(www.zongcaiwenxue.org)2016中国年度作品·微型小说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