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
父亲突然从乡下赶来,这使我颇感意外。
正值酷暑,父亲上身却穿着一件灰色的旧衬衫,外面套着一件脏兮兮的蓝大褂,脸上胡子拉碴的,像是在工地干活的农民工。
“您咋来了?”话一出口,我顿觉有些后悔。作为儿子,咋能对常年待在村里、和自己见不了几面的父亲这样说话。
可父亲听后并不在意,他问道:“听说你正筹钱买房?”
我一时语塞,不知父亲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人这辈子,娶亲、添子、购屋都是大喜事,咋不告诉爹呢?”父亲说着,解开外衣的纽扣,露出里面那件衬衫,只见衬衫的口袋鼓鼓的,袋口用别针紧封着。父亲哆嗦着双手,好容易将别针一个个取下,从里面夹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
“这里有10万元。”父亲说,“爹没本事,没攒上什么钱,上个月爹把村里的那处老院子处理了,连房带地卖了6万元,后又卖了几头牛,凑了个10万元的整数。本想这次拿现金来,又怕路上有个闪失,只好到镇里的银行办了张卡,你啥时用,直接去取就是了。”
“卖了老院子,您连住处都没了,以后咋办?”我不免担忧起来。
“别考虑爹,爹一大把年纪了,今天说不上明天的事。再说,你村里的老叔那儿还有间闲置的破窑洞,我拾掇了一下,能遮风挡雨就行了。”父亲说完,又拿起别针,小心翼翼地将衬衫的口袋慢慢封好,用手摸了摸,这才放下心来。
“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我劝道,“您上了年纪,我们又不在身旁,万一有什么事,身上没钱不行。”
“我能有什么事?”父亲笑笑说,“即便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用去医院,那是白扔钱,有钱还是留着你买房,才是正理。”
我听了踌躇着,半天无语。
午后,妻子在给女儿洗衣服时,拿出一件我穿过的衬衫,递给父亲说:“您的衬衣也脏了,脱下来,把这件换上,我顺便帮您洗洗?”
父亲听了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捂了捂那个用别针封好的衬衣口袋,后退着身子,摇头道:“不用,刚洗过没几天,不脏。”
妻子见父亲执意不肯,也就不再勉强。
晚上睡觉时,我去给父亲送睡衣,见他躺在床上还穿着那件衬衣。我说:“您衣服也不脱,咋能睡得舒服,来,把睡衣换上。”我边说边上前帮他脱衣。
父亲听后急了,忙坐起身,裹着被子说:“不用换,这样挺好,爹习惯了闻这汗味,要是换上这睡衣,爹还真睡不着觉了。”
我见父亲又倔强起来,只好苦笑着,随他而去。
夜里,妻子悄声问我:“你注意没有,爹这次来举动怪怪的,一直护着衬衣上用别针封好的那个口袋,里面像是藏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爹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翻了个身,不以为然道。
“不会是存款单吧?”妻子打趣道。
我听了摇头道:“什么存款单,咱娘死得早,他又没有退休金,来钱的渠道,无非是每年在村里养几头牛、几只羊,如果真有钱,还要卖房子给咱凑钱?”
“那会是什么呢?”妻子依旧猜测不已。
“别瞎想了。”我说,“无非是装了几个路费,怕路上丢了。唉,人老了,都是这样。”
妻子听了这才不语。
第二天,任凭我和妻子怎样挽留,父亲都执意要走,他说家里还有几只羊需要喂养,临走时托付给了老叔,老叔也忙,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谁料,父亲走后的第二个月底,老叔突然打来电话说:“你爹病危,速回来办理后事。”
我听了呆若木鸡。
当我和妻子风风火火赶回村里那个破窑洞时,父亲已经撒手离去。冷清的屋子里,只有老叔和几个本家亲戚围在他身旁,不住叹息。
“到底是咋回事?”我强忍着悲痛,询问老叔。
老叔看看我,又瞅瞅一动不动的父亲,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扭过脸去。
在整理父亲换下的衣服时,我一眼看见了那件灰色衬衣,袋口依旧用别针封着。我颤抖着取下别针,发现口袋里是一张纸,打开后,呆了,原来是一张医院出具的癌症晚期诊断书。
原载2016年1月31日《兵团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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