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
一场大病，让临近退休的矬爷的父亲，心不甘情不愿地断了气。临死的时候，一再交代家人，尤其是矬爷，一定要娶一个像样的高高大大的女人做老婆。
大秧结大稻。这是矬爷的父亲活着时，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也难怪，他自个儿虽说不出众，倒也与人一般上下，家在城郊，在工具厂上班几十年，人缘口碑都不错。可儿子一出世，立马矮下去了三分。儿子矮不说，还又黑又瘦小，一脸的疙瘩，一块印痕在额头上横贯东西，像挨了一鞋掌，落下个红色的大疤。矬爷的雅号就是这么来的，真名实姓倒没人叫了。这样的形象，扫上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除非姑娘瞎了眼才会看上他。家境再好有啥用，过日子得天天面对人呀。
唉，只怪老伴太矮小。矬爷的父亲意思很明确，正因为儿子这样，才一定要找一个像模像样的高高大大的女人，要不，那结出的果子不成歪瓜裂枣才怪。
早先偶尔还有残疾的老姑娘或者半道死了老公的苦难寡妇，应个声，父亲一死，值得炫耀的家中唯一的端铁饭碗的人没了，更少了吸引力。一晃，就是三十岁的人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已牵了几回线，也得了不少好处，但一直没成正果的姨娘，给出了个主意。到老远的大山里面找，让别人代替相亲，等婚一结，不成也成了。反正也不像附近，能事先了解到真实情况。
这主意还真奏了效。本庄的堂兄弟去相的亲，很标标致致的姑娘，少说也有一米六，叫梅花。家里很穷，已是大龄的哥哥，还等着妹妹的彩礼钱找媳妇。订婚时，也是堂兄弟出面，偶尔来一趟也是。里里外外都好言好语加好处，给堵了嘴，也乐得个助人为乐，瞒了个铁紧。直到热热闹闹娶进门，匆匆忙忙往新房里一推，盖头没揭就黑了灯，矬爷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第二天一早醒来，梅花吓得衣衫不整地就冲出了房，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家人早有心理准备，全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这一劝，梅花才知道了真相，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手舞脚跺，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死了。那个羞呀，捂着脸，不敢见人。
三朝回门取消了，打个电话，编了个理由。梅花被关在房里，房门紧锁，寸步不离人。矬爷送一回饭，饭碗被打碎一回；跪上一次，就被梅花揪头发蹬板脚一次；房里的被子衣服被撕得稀烂，东西也都砸得没一件完整的；这样一闹就是半个月，没力气了，也没精气神了，才慢慢缓和下来。
也的确是那个理。爆竹一响，嫁出了门，大姑娘的身子也破了，还能怎么折回头？说出去，会被人笑死。只能怪自己傻，认命吧，就是跟个明星，也是过日子。理慢慢梳理清了，心头的气还在，对矬爷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不让上床就不让上床。看见矬爷和别人闹矛盾，火上再浇点油，非鼓动得别人对矬爷动手不可，越狠越开心。
矬爷自知理亏，全都认了，再打再骂，笑嘻嘻面对，百依百顺地哄，啥话都听，连起夜的痰盂子都是他倒。一家人也睁只眼，闭只眼，什么事都顺着，这好不容易娶进门的人了，再怎么着也得守住。还指望着结大稻呢。
梅花一听到大秧结大稻就来气，就上火。那天看到代为相亲的堂兄弟，心里像是醋瓶酱油瓶一起打翻了，不是个滋味。突然地，有了个主意，上前笑盈盈地打招呼，套近乎，把堂兄弟唬得像小鸡打昏了头，脑袋想痛了也想不出原因。
从那开始，梅花盯上堂兄弟了，瞅着空子就凑上去。一起上个街，买个什么东西，比跟矬爷在一起的时间还多。再好的男人也经不住勾引，自然而然地，两人就暗地里成就了好事。
梅花怀孕了，全家人兴奋得一塌糊涂，众星捧月一样，比对女皇还恭敬。等的就是大稻呀。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子出世了，人见人爱，那爆竹放得，比矬爷结婚时还多还响亮。梅花也高兴，暗地里高兴，积压在心里的那股气，这才散发出来。
天有不测风云。孩子刚满一周岁，一场大病落到了梅花身上，跑了好几家医院，也没治出什么效果，倒把一点家底全掏空了。矬爷跑前跑后，比服侍父母还用心，人更黑更瘦，但一句怨言都没有。
躺在病床上的梅花，没了活下去的信心，眼瞅着丈夫不分白天黑夜地服侍自己，不顾一切地奔忙，心里格外地酸，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咬咬牙，梅花叫住了丈夫，一只手搭在矬爷的手上，泪水也滴在了两只手上。
治不好了，别再费心吧。我，我对不起你！矬爷说，是我对不起你，害了你。无论如何，我要把你治好。梅花摇了摇头，说，我不是人呀，孩子不是你的。可没想到的是，矬爷非常平静，像与己无关。好一会儿，矬爷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不能怪你，要怪，只怪当初我骗了你。我们好好治疗，等你病好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再生一个好了。
这一下，梅花由无声地流泪突然转变为号啕大哭，搭着的手改为了攥，死死地嵌进丈夫的手里。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但矬爷没觉出丝毫的疼。
原载2016年第5期《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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