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被撒了一把辣椒面，轰一声，火焰烧到了菜里去，转瞬又熄灭。空气中腾起一股呛辣的气味，莫关山傻傻地站在不断滴雨的招牌下头，右手不自觉揪着围裙下摆，猝不及防被熏了个眼泪四溢、咳嗽连连。
“咳咳咳……咳咳！咳咳！”弓**咳得肺都要吐出来，莫爸爸瞥他一眼，没心没肺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阿山你走远一些呀！这辣椒我专程跑湖南去买的，辣着呢！”
气尽力竭地摆摆手，莫关山狼狈地蹲**捂住脸，只觉得丢人至极。他不敢往街对面看，也不敢细想——贺天来这里干什么？他发觉那天晚上的事了么？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么？心里慌乱如麻，忍不住想着当缩头乌龟算了……刺啦作响的炒菜声中却突然传来莫爸爸的讶异的喊叫声：“哎？阿山，街对面那个人，不是你的舍友么？！哎，小伙子——”
……完球，躲不掉了。
躲闪着从膝盖间抬起脸，莫关山看见雨幕对面，贺天朝莫爸爸礼节性地点点头，伸手将贴在额上的湿漉漉头发捋向脑后，抬脚走了过来。他面上淡淡地微笑着，好像很平静，只是眼神中暗流汹涌，一边走一边不断地望向自己这边。
“叔叔。”从容地跟莫爸爸打了声招呼，贺天看看店里头，称赞道：“生意真好啊。”
“嘿嘿，店面小，座位都摆不开。”不好意思地笑笑，莫爸爸见儿子蹲在外头一声不吭，便小声催促：“阿山！你愣着干嘛呢，舍友来了都不招呼一下？带人家到隔壁饮料店吹空调去啊！”
“……哦。”闷闷地站起来，莫关山躲闪地瞟贺天一眼，耳热地硬着头皮道：“过来这边。”
“好。”贺天这么应着，望向红发男生后背的眼神中满是打量。感觉到他的注视，莫关山如同芒刺在背，身子紧绷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匆忙点了杯奶茶给他，莫关山垂着头丢下一句：“你在这儿坐着，我……店里还在忙。”急慌慌地走了。望着他被黑色围裙扎得细细的腰，贺天眸中沉沉一闪，眼帘倏然垂了下去。
见儿子眨眼间便回来了，莫爸爸操着锅一边倒油一边问：“你舍友，好像叫贺天吧？他家是咱们省的吗？”
“不是，”莫关山垂着头匆匆给客人拿饮料，“他是那边Z省的。”
“Z省？”高铁过来得五个钟头呢，莫爸爸想。“那他吃中饭了吗，找到地方住了吗？”
“……我不知道。”莫关山撇一下嘴，薄薄眼帘抬起来迎着老爸的无奈视线，一副惴惴的烦闷模样。莫爸爸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阿山，你舍友既然来这儿了，那咱们就是东道主，得招呼客人的呀。别的先不说，至少得招待人家吃喝吧？现在正是饭点，你赶紧去问问贺天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再顺便问问他来这儿干嘛。如果没什么重要事，你这两天就带人家在市里头转转，那些好看的好玩儿的景点，去转几个，总不能让人家白来吧？”
“知道了……”闷闷地又蹭到隔壁，莫关山躲在灯箱后头探脑袋瞅瞅，就见贺天坐在吧台上，正垂着头静静地喝柠檬水。他T恤的上半部分全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隐约的肉色，平整的额罕见地露出来，俊秀沉静的模样，就像一匹白色的野马。
不由想起那个迷乱的夜晚，莫关山面上燥热，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
感觉到他的视线，贺天抬起头，就见红发青年立在门口，双手插在围裙兜里，板着脸道：“那个，你要吃饭吗。”
此时大雨停了，树叶青绿油亮，阳光又明晃晃地照下来，正洒在他身后。贺天不错眼珠地望着他，望着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红发，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在宿舍里开伙的那天。嗓子里莫名艰涩，嘴巴张一下、又张一下，却只说出一个字：“……好。”
“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见他皱一下眉，随即犹疑地转身走回了店里，贺天抿着唇，心中一腔情绪不断汹涌，却得不到发泄。不由拎起奶茶换到了外头阳伞下坐着，他直勾勾望着店里，就见在一群食客的簇拥下，那父子俩在炒菜的油烟气里来回穿梭着，都是一模一样的高瘦干练身型，一模一样的专注神情。流理台前立着好些没位置坐的客人，莫关山接了爸爸的手，菜锅颠簸之间，混合着菜香味火炝味的油烟阵阵腾起，将人影飘飘然隐去，又倏然显露出来。那一刻，微蹙着眉的红发青年像一个年轻不羁的街头食神，将他的所有欲望牢牢抓住。
食欲，色欲，这些他曾经不屑的东西，如今却几乎构成了他的全部。
不多时，莫关山板着脸，端着一碟饭菜走了过来。“青椒牛肉盖饭，”他说，“有点辣，你慢点吃。”贺天低头看，大片大片的牛肉薄而卷曲，其间夹杂着油亮的青椒丝，红棕色的汤汁将一半米饭浸润透了，谷物香和清辣焦咸的肉菜香铺面而来，馋得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用勺子舀起几片肉和青椒吃进口中，又追加一勺白饭，咀嚼之间，朴实咸香的味道溢满唇舌，那是跟家里大厨做的饭菜完全不一样的简单和亲切。贺天一口口吃着，沉睡数日的饥饿此时终于苏醒，让他根本无暇思考其他，只知道埋头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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