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学校里的西府海棠开了。
从市区里买矿物颜料回来时，贺天见校外饭店门口有几个老婆婆在卖花儿，红的好像是桃花和海棠，白的好像是杏花。有种红里挂白丝的，贺天不认识，便蹲下去多看了几眼。老婆婆攥着干枯的手，笑眯眯地招呼：“后生，买花噻？买了送女孩子，香，漂亮！”
贺天问：“没有白兰花？”
“白兰花？”婆婆摆手：“那个卖不掉，就不卖了。”
心中说不清是错愕还是失落，贺天敛了眉眼，起身走了。沿着人行道一路走回去，路两旁的海棠和紫叶李姹紫嫣红的，高大的白玉兰树上随着风飘来一阵阵香味。贺天抬头望望，阳光正从树叶间隙中投下来，星星点点，跟很多年前那个春天一样。
妈妈喜欢白玉兰。五岁那年，贺天跟妈妈来这儿旅游，路上碰见卖花的婆婆，妈妈买了一串白玉兰挂在脖子上，那一整天，贺天都闻到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是妈妈离开的第十年。
走到隐湖边的廊子上，贺天听见苍鸥鸣叫的声音——驻足抬眼，湖面上一群群鸥鸟正上下飞舞，卖力求偶。那时看着这些飞翔的鸟儿，妈妈说，以后要在隐湖边上买一个房子，等年纪大了来这里养老，天天都有花看。
正望着湖面出神，兜里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贺天不禁拧起眉，眸色倏地黯了下去。攥着手机犹豫了七八秒，铃声依旧执拗地响着，他不禁“啧”一声，沉着脸接了起来：“喂，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低沉，听上去年纪似乎不轻了：“后天妈妈忌日，你回不回？”
嗤笑一声，贺天不屑地撇开眼，无意间看见廊子那头坐着个红头发男生，正拿着一个三明治在慢吞吞地吃：“人都死了，做这些闲工夫有意思吗？当年她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回去看她？”
“贺天——”对方的声音深沉而克制，并没有因为他的挑衅而出现波动：“爸想见你。”
听见那个字，贺天眉头一拧，面色骤然冷下去：“贺呈，我记得我以前说过，你要是再提起他，以后就别给我打电话了。”他语调决绝，不留一丝转圜余地。对面沉吟了几秒钟，低缓地道：“贺天，这样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我本来就不想解决任何事，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是么。”冷笑一声，贺天靠在游廊的柱子上，心头突然一阵快意：“咱们谁也别为难谁，至少还能保住贺家的面子……”
“贺天，”贺呈突然打断他，语气依旧是那么淡淡的，好似根本不在乎他刚才说了什么：“你迟早要回来见他的，别再任性了。”这句话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贺天听得心中恼火，站直身子刚想反驳他，贺呈却云淡风轻地把电话给挂了。贺天一口气全憋在喉咙里，当下恼得把手机用力一甩——空中划出一条长长弧线，“噗通”一声，远处湖面上惊起一群苍鸥尖叫乱飞，廊子那头的红发青年也不禁望了过来。
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着，贺天望着茫茫的湖面，一腔怒气都在舌尖打转。湖面上鸥鸟被惊得嘎嘎乱窜，方才悠然旖旎的气氛全无，他心中浮躁，便也懒得再停留。转过头疾步往前走，贺天沉着一张脸，视线冷冷一瞟，见前边的红发青年正扭头望着他，眼神探究。
两人的视线一对上，莫关山脊背一绷，脑袋马上又扭了回去。他手中的三明治吃了一半，这时候掩饰地正想再吃一口，湖面上却猛地扑过来一只苍鸥，“嘎嘎”大叫着伸爪一抓，将他的三明治一把抢走了，扬长而去。
“我靠——！”惊诧地大叫一声，莫关山猛地站起来，又气又恼。贺天走过他身后，冷冷哂笑一下，目不斜视地往宿舍去了。莫关山在那儿咬牙切齿一阵，半晌回头瞪他背影，眼中流露出一股不明不白的羞愤情绪来。
妈的……偏偏被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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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没多久，贺天整理好颜料，刚从抽屉里翻出备用手机，莫关山便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他又买了一个三明治，进了门往桌上一丢，直接去了卫生间。那三明治在桌上弹跳一下，撞到墙壁，“骨碌碌”滚了下来，跌到贺天脚边。
没注意到这小玩意儿，贺天拿着充电线弯身找插头，脚下一退，踩到个什么东西。回头一望，鸡蛋三明治在透明包装里被踩得稀碎，成了滩烂泥。莫关山刚好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地上的三明治尸体，脸上登时变了颜色。
“你他妈神经病啊，有气也别搞我晚饭啊，欠揍是不是？！”气冲冲走过来，莫关山本想捡起三明治，然而身子还没蹲下去，贺天便沉着脸将他一把撞到了衣柜柜门上，右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说谁欠揍？”
“我……**妈！”被掐得呼吸困难，莫关山恼怒地一拳挥去，却被贺天轻而易举地攥住，顺势猛地一掼，把他用力摔向地板。脑袋重重磕到坚硬地砖上，莫关山下意识闭上眼，只感觉眼前一片白光——随即而来是彻骨的痛楚，疼得他咬紧牙关，痛吟差点儿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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