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里也躺着一纸卷，红色的棉线却不见了踪迹，显然是已被瞧过了的。这纸卷上也是洋洋洒洒记了那么些人的名字，再展开来一瞧，“许褚、曹仁、夏侯渊”等曹氏近臣皆在其中。两张纸卷列在一处，竟觉出奇的诡异。
“假作真时真亦假……”喃喃一声嘀咕，捏着两张纸卷竟是笑出了声来，突如其来的笑声在空旷的前堂里颇显突兀，诡谲到似乎并不是大堂中人所发出的，缭绕在大堂里生出几声回响，远近相交，近乎是叫人毛骨悚然了。
“陛下，”这时候吴峫跨进大堂的门槛，看似极为谦卑地立在那宽幅的门柱边，显得那般瘦弱，“陛下……”欲言又止，双手背后，手里藏了东西，殿里的光火约莫能瞧见是个人型的物事。门外尚且还立着一人，大殿里的灯火似从他的天灵盖打下来，却看不见他的五官，却隐约能见得，这人身子止不住地打噤。
吴峫依旧迈着无声的步子凑近着那仍坐在大案上的人，也不知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灯火通明本带着不少烟火气的大堂里竟生生吹出了冷风，站在殿外的人霎时又是个大颤。
吴峫从身后拿出给人偶来，上好的锦缎上头封着一条白麻，麻布上写着曹煊的生辰八字。“这东西是皇后殿下的寝宫外头的边角发现的，外面的人还挖着了三个，陛下……”
大约是这文艺院里起了邪风，且未入寒冬的时候竟然让吴峫看见自己喷出的鼻息，从未想过若是此刻自己只是一副尸体也罢，也不会因为此刻突兀的心跳而愈加忐忑难安。
“吴峫……”天子的声音荡漾在空旷的大堂里，震在吴峫心里，只觉心悸，竟是心脏停止了跳动，欲从嗓子眼里迸发出来。“……你说，朕掘开一处口子，怎么就这么多人挤破了脑袋也要往里头钻。”
“他们以为陛下心急，”吴峫低着脑袋，手里捧着的那个人偶竟比他的脑袋还高些，“不知是陛下等着他们着急。”
天子从大案上起身，默地转过来，抬脚蹬着桌案的边缘，猛一用力，偌大的沉木案竟被掀翻，砸在那蒲团上，压得凄惨无比，似乎这时候大殿里才发出哐啷巨响。
“宫中施蛊，朕明日闭关祈福消灾，罢朝八十一日。”这话从天子口里说出来竟击不起回声，却听见内堂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声，是曹星被吓醒了。
天子欲往内堂里去，吴峫却开口问道，“陛下欲在何处闭关？”
曹子桓顿了顿，便又抬步走，略有些宽大的大氅霎时被风吹鼓飘荡了起来，“鹿台。”天子如是说。
“陛下，”吴峫又追了上去，从衣襟里也掏出了一方木盒，只这木盒见方，颜色深红，挑开铜扣，便可见其中躺着一颗通体朱红发亮的圆丹。“是时候进丹了。”
伸手将那丹药捏在手里，凑近眼前端详了片刻，灯火照耀下竟是散出了红光。天子似乎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却在下一刻不经意间将那散着红光的东西丢进了一旁幸免于难的笔洗里，仙君炼制的丹药很快化散了开来。
大魏初时仍按军治，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天早上五更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在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要笞打二十下。如果是为官府送信之类的公事，或是为了婚丧吉凶以及疾病买药请医的私事，才可以得到街道巡逻者的同意后行走，但不得出城。
这个时候，“闭门鼓”的余音也无，偌大的魏都城，仍是这座由袁绍建立起的邺城，静得只能听见按夜巡逻的衙差的脚步声，脚步错落却不凌乱，整齐的人影一排排地从商家紧闭的大门上移走。
这个时候若在街上说话便能被巡夜的耳朵捉住。
“夫人，公子明明说晚上不留夜的，怎么还不回来，眼看都要打‘开门鼓’了。莫不是醉在宫里回不来了罢？”京兆尹司马府门前仍挂着闪亮的琉璃灯，静谧的夜里突兀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一个丰满圆润唇上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站在那天子亲赐的牌匾下揉搓着臂膀，他的身上散发着冷气，显然是在夜里站久了。
“仲达说了不留夜就肯定会回来的，他三本就不善饮，差不多装个醉过会儿等散宴了也就回来了。这时候不见人，不会还没散宴罢。”张春华立在门里，却不住地伸头打量着外面，耳朵细细地听着，等着马车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司马三兄弟入宫近一夜了，就是宴再大，也从没有留夜不回的时候，今日也该无意外。
天色渐渐见了青白，巷子里吹来的风却更冷了，张春华身上多了件白狐毛镶边的烟色大氅，紧紧地包裹着她。
终于，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了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巷子里特别显著。侯吉立时从牌匾下跳出来，一个人站在巷道上，紧盯着巷子另一头即将出现的马车。
“是不是仲达他们回来了？”张春华也出了府门，站在侯吉边上也往巷子的另一头看着。
这时候车轱辘的声音愈发地大，随即而来的还有整齐踢踏的脚步声，然后就是金属相击的铿锵声。一瘦一胖一对眼，都面露了肃色，待转过头去的时候，那巷子的尽头已亮起了灯光，还有一对对人马的影子朝这里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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