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他怎么了？”孙贺黎站在床脚边，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吴有，轻声问道。
“记忆受损，开颅手术常见的后遗症。”医生宽慰他，“他还记得自己是谁，说明情况还不算太严重，这段时间你们可以多和他说说话，引导他回忆过去的事，他自然会慢慢记起来。”
“…要多久？”
“这个不好说，有的人一两周就能全部想起来，有的几个月都记不清，还有的动完手术几年还糊涂着，吴先生最后能恢复到什么样一个地步，要看他自己。”
医生说完，又给吴有顺手拔了针才离开。
孙贺黎坐在床边，握着吴有的手，脑子里一团乱麻。半个小时前，吴有昏迷了一个多月终于醒来，却懵懵懂懂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厌弃、怨恨、决裂通通没有发生，吴有平静甚至是欢喜地和他说了会儿话，又在等医生到来的短短几分钟里重新睡过去。
这与他想的不一样。
这一个多月来，他没有一天不盼望着吴有清醒，可清醒之后呢？他心知他们已经走到尽头，在他放手的那一刻，他已经亲手斩断了两人的未来。
不止杜唯康问他，他也无数次问自己，后悔吗？既然后悔为什么放手？当年的真相真的那么重要？还是他以为自己能给吴有爱和信任，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在自欺欺人？哪怕是在那些同食同寝的日子里，他心里也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吴有？他给出的承诺，从来都只是用来粉饰太平的空话？
他早已给出答案，可他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仿佛只要不想不说，他就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假装自己还是那个自负又理智的孙贺黎。
于是，当医生告诉他吴有失忆时，他竟还是松了口气的。他有多么好运，上天再次眷顾了他，轻易就移除了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吴有忘记了他，也忘记了那些被他伤害的记忆，他们等于重新开始。哪怕最终有一天吴有会恢复记忆判他死刑，起码这一天真正来临前，他还有缓期和改判的余地。
何况他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想到这他又不禁感谢起程雨山来，感谢他没有坚持吴有的交代，将孩子从他身边带走。
“你还在啊？”
孙贺黎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他一抬头——吴有再次醒来了。
“我一直在。”孙贺黎勉力一笑，起身把吴有扶起，让他垫着枕头靠坐在床头。
“你怎么，不说话？”吴有身上仍然没什么力气，精神倒不错，说话也比第一次醒来时流利很多。
孙贺黎声音低低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吴有细细打量他，末了抿抿嘴，“…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孙贺黎淡淡一笑，“孙贺黎，我叫孙贺黎，庆贺黎明的意思。有印象吗？”
“庆贺黎明，孙贺黎……”吴有跟着念了一遍，也笑，“好名字。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我兄弟来着，看来不是，我们…是朋友？”
他指着自己脑袋，“我是出了什么事了？”
“……”听他这话，孙贺黎声音一哑，“我们不是朋友。”
吴有一愣，“那…那你怎么在这里？我的…亲人呢？我爸妈他们……”
“听我说完，我就是你的亲人，”孙贺黎打断他，“你是我的爱人。”
吴有一个哆嗦，“什、什么？”
“之前我得罪了一些人，他们绑架你来勒索我。那个时候你……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手术后你一直昏迷，到今天才醒过来。”
孙贺黎注视着他，目光沉沉，像沉淀了什么，“你父母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你还有个妹妹，她今天会过来看你。”
“……”吴有听得发怔，动也不动地呆了半天，手指绞在一起，微微发颤。
他的确是想不起来事，但脑子里并不是空白。他的记忆更像是被打散的拼图，当孙贺黎提起两三个关键字，相关的碎片就能被牵连成模糊的一整块。关于父母，关于妹妹，甚至关于绑架，他都有“的确如此”的熟悉感。
只是……孙贺黎是他的爱人？真的吗？为什么他直觉不是？准确的说，除了孙贺黎的声音让他觉得有些亲切，他几乎对他毫无印象。
吴有喉结一动，舌尖尝到一点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的苦味。
孙贺黎见他这副失落的样子，心中不忍，忍不住伸出手去，“阿有，你怎么了？”
吴有戒备地缩回手，呼吸突然凝滞，“…你干什么？！”
孙贺黎的手落在半空什么也没抓到，“我…我只是想握一握你的手，你冷吗？”
“我不冷，”吴有捏住自己的手指放进被褥，生硬地解释，“你不要…摸我，太奇怪了。”
“……好，好，”孙贺黎收回手，干巴巴说，“不冷就好。”
吴有琢磨了一会儿，脑子清楚了一些，“你说，我有妹妹……她是不是叫晴晴？我记得…她受了伤。”指指自己脖子，“好像是这里，她还好吗？”
“她没事，她的伤早已经好了，你不信，一会儿见到她就知道了。”
吴有点点头，垂着眼不说话了。
孙贺黎也不催他，大约半分钟后，又听他吞吞吐吐地开口，“…你，她……”
“怎么？”
吴有纠结了会儿，“我不想见她，我……”他抬起头，目光闪烁，“我有点、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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