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立秋。天狗食日。
待到上朝之时，阳光已被漆黑的暗影遮盖得严严实实。宫人们惶恐不已地提着灯笼前来掌灯，朝臣们也是惊惶交加，直到国师无名再一次踏上了承乾宫正殿，才逐渐平静下来。
不管是大长公主李倾城还是当朝皇帝李孝敢，都不敢妄出一言，只敢老老实实地躬身站立。
无名登上了奉天殿上的九层台阶，高举起手中玉圭，“日蚀乃天罚，是君王无道，政局紊乱，得罪上天的启示。请当今天子素服祭天，下罪己诏。”
无名之话在奉天殿大殿之上刚落，李倾城的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果然，主管祭祀仪礼的右相江如海即刻便站出列来，“国师明鉴，天启五年，大长公主再次辅政，天狗食日，惩罚的是掌政之人，与陛下何干？陛下冤枉！”
一石激起千层浪，轩辕家的礼部奉常也出声附和：“帝星身裹红雾已是不详，如今又引来了日蚀，看来我大启当真危矣！”
“女人当政，牝鸡司晨，辅国万寿大长公主才该下罪己书！”
“女人当政？”听到此大长公主拂了衣袖，大殿上镇守的控龙骑接连将腰间佩刀往外拔出了一寸。
——“你们怕不是忘了，到底是谁和启武帝一起灭了大启的心腹大患？”随着大长公主的咬牙切齿，寒光闪闪的宝刀被明烛一晃，让江家与轩辕家的望族上卿们纷纷打了个寒噤。
大殿上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不久，几个出生士族的侍郎又继续嚷嚷起来。
——“昨日的邸报（每日各部穿阅的国家大事）各部皆已传阅！大长公主让左相征兵激起民怨，如今又惹了天怒，当真是天怒民怨！”
——“公主为何还不还政？从古至今就没有女人能当皇帝的！”
——“叶家军主帅暴毙，影卫都统顾莫言又投了北狄，北狄起兵在即，陛下让皇后前去安抚叶家军军心，公主为何不允？”
“这些……是你提拔的？”大长公主听着几人的狂言狞笑了一声，径直看向了李孝敢，“陛下啊，您可真会落井下石。本宫为启朝出生入死的时候没人歌功颂德，现在却要来叫嚣这些？既然女人不能干政，您的皇后难道她是个男人？本宫好歹也曾让你亲政了四年，可这四年北狄残部未灭，南疆边境不稳，这些蠢货为什么不说说清楚？”
“好！既然已遭天谴，本宫也不多这一过！”她一步步走向李孝敢，径直唤出了控龙骑，“把这几个士族狂生拉出去给本宫砍了！让陛下好好瞧瞧。”
——奉天殿外的露台顷刻间被血染成朱红，大殿上陡然安静了下来。众臣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李孝敢血洗大殿之事，琢磨着姑侄俩果然同宗，终于静若寒噤。
见尘埃落定，李倾城阵营中人互看一眼，左相姬享愁连忙挺着个肚子颤巍巍上前，在国师面前大喊起冤枉，“冤枉啊，冤枉！大长公主为大启殚心竭虑，是微臣所管兵部的几个混账坏了事。臣愿随公主素服。”
“是罪臣之错，臣也愿随公主素服！”兵部侍郎随即也站出列来，而后是刑部廷尉、户部少府、治粟内史和新人少仆……九卿中出列六卿，局势再一次站在了长公主一边。
李倾城环顾大殿一周，这才恭敬地朝国师深深一鞠，“既是天谴，国师就不必再算吉时了，本宫这就随您去护国塔祭拜天地，下罪己书。”而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怔在原地的李孝敢，“至于陛下这边……”
“朕……”李孝敢攥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目光从殿外的血污中收回，抑制住满腔的不甘和怒火，“朕自然与姑母同去。”
宫人们掌着灯笼，十步一人，从奉天殿一直列到护国神塔的红墙之外。李倾城与李孝敢皆去了朝服，散了发髻，众臣皆素服紧随其后。
当祭坛之上升起炉火，四个巫童占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位摆阵敲鼓，李倾城赤脚白服地登上了祭坛。
遮住天空的黑影似乎慢慢开始移动。她咬破手指，在白色的素帛之上写上血书，将自己的 “罪状”一条条填满其上，再和李孝敢先后在香炉中插上香烟。
剩下的巫童们带着面具围在两人身周摇起铜铃，将锣鼓敲得震天……眼看着遮住太阳的圆盘变成半圆，而后缩为月牙，忽而在那黑色月牙的四周又出现了一圈红晕，如同鲜血附在其上。
无名忽地站立起来，让巫童们摆上了乩盘。
众臣们不敢直视天空，只是瑟缩地匍匐了下去，看向护国神塔的青砖之上，等着占卜的结果。
一阵古老的咒语之后，占卜的龟壳竟然无端断裂。代表着与天神沟通的国师无名震惊地指向乩盘，“天狗带血，卦象奇异……大启的兵祸避无可避！且是女子要毁灭皇权！启朝王室中的所有女人都不可再触碰军国政事！大长公主这段时日还是当在神塔里安静修养，焚香祈祷才是。”
不仅是李倾城，匍匐在地上的众臣都傻了眼。二相九卿偷偷交换着眼神，从未在此刻达到过空前的一致。
——北狄和南疆早已经蠢蠢欲动，兵部征集的厢军也就是个摆设。若是启朝王室中的所有女人都不可触碰军国政事，不仅仅是大长公主，连皇后也不可去叶家军安抚军心！这万一打起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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