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刚过，一阵吵杂之声在铁甲营外响起，十七正在伙房打水，见一众将士慌忙涌向营外，也跟着闪身出去。
军营之外停了一辆由五匹浑身黑亮如油的骏马所拉“安车”。“安车”多用一马，礼尊者用四马，普天之下能够如此超越礼制的，除了大长公主不做他想。
十七愣了愣，立即返回营帐将此事告诉了沈归宁。
“什么......她竟亲自来了？”沈归宁思索片刻立即将发髻打散一些，又让十七把他的靴袜脱下，打了赤脚。
刚下榻走了几步，营帐已被人从外掀开。卫鸣风尘仆仆地带着露气进入帐中，语带惊喜道：“特使，大长公主收到在下的消息亲自来接，现正在军营外......”话未说完，看到沈归宁赤着脚，忽然言语一滞，有些尴尬地退到了一旁。
感到那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赤脚之上搜寻，沈归宁微微皱眉，仍颔首礼了礼。
当他出了营帐，黑衣黑甲的铁甲卫默默为他让出一条道来。凝结如墨的黑雾之中，只他一人穿着白色中衣。黑中的白挺直脊梁，如一滴水晕开浓墨，又如一柄已出窍的刀，为自己撕开了一条阔路。
见此一幕，辅国大长公主李倾城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当她的鞋履踏上营地之时，甲胄撞击地面的声音和三呼千岁的声音轰然响起。
“儿郎们都起来吧。”李倾城在撼动天地的高呼声中略湿了眼眶，向齐整跪在自己面前的铁甲卫一、一抬手，又朝随着随士兵一起跪在营地之中散发赤脚的沈归宁看去，隔了半响才缓缓道：“晋阳君也起来吧，本宫来接你了。”
沈归宁的心中跳了跳，他不知道李倾城现在的表情，只能从话语之中判断出此时说话之人的波澜不惊。李倾城此时来到铁甲营，应该是知道自己差点受辱又受了酷刑。她亲自来接，为何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形貌，却.......
他按捺住心中奇怪站立起来，一个宫人立即托着外袍小跑至他跟前伺候。正准备搜寻鞋袜之时，却听十七在耳边轻咳一声，卫鸣已穿过黑压压的人群走了过来，拿着沈归宁的鞋袜，蹲在了沈归宁身边。
“晋阳君，请。”感觉身边高大的身影如一尊铁塔般遮住了眼前的光亮，沈归宁向后缩了缩。卫鸣却坚持道：“晋阳君，请吧。从此之后，铁甲卫中无人再会为难你。那件事也请晋阳君忘了干净。”
铁甲营中一时鸦雀无声，连大长公主也愣了一愣。此事虽出乎意料之外，但知道其中缘由之人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沈归宁心思一动，明白卫鸣此意除了妥协，更是给他在军中立威，于是坦然地伸出了脚。
他这边倒是心下坦然，而卫鸣却心如擂鼓，突然后悔起自己的冲动。那并不单薄的足裸在他的眼前亮得晃眼，足底所染灰尘更显足背白如好玉。众人之前，两个男子，本无涟漪，然而他却深吸好几口气，才将鞋袜歪歪扭扭地套了上去。
十七不露声色地瞪了他一眼，帮沈归宁整理好仪容，未等沈归宁答谢，已牵着他向前而去。
“卫鸣誓死效忠大长公主.......与晋阳君。”卫鸣回过神来，在沈归宁身后抱拳行礼。此话太重，最后三字虽低得不能再低，依然让沈归宁的眼皮跳了一跳。
安车只有一辆，李倾城的意思自然是让他与自己同乘。待李倾城坐到主位，沈归宁被十七扶进马车，立刻便觉得车中气氛有些诡异。他捏了捏十七的前臂，得到十七轻触回应，便知道了李倾城今日的神色定然不对。
等十七退出马车之后放下了车帘，在宫人“起架”的呼声中，宫人簇拥着“安车”向东而行。
车内，沈归宁按捺下忐忑，安静地坐定在李倾城的对面下方，思索着如何应对。车外，铁甲卫统领卫鸣依然站在原地，看着车轮带起滚滚尘土，一路随行。直到马车的金顶消失在远方，才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上面还停留着沈归宁皮肤的温度。
“卫将军，在回味什么呢？怎么.......那滋味可好？”
一个压抑着不满的声音让卫鸣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发现对面军营中一个长相出众，眼角邪飞入鬓的青年正两手交叉在胸前，一脸阴鸷地打量着自己。
“哼，原来是你。”卫鸣冷笑了一声并未搭理。
那青年却不依不饶地拦在了卫鸣身前，“能看穿卫将军心思的当然是我。在北境之时，在卫将军还是铁甲军中小小一尉官之时，我便知道你，知道你帐下那些不清不楚蝇营狗苟之事！怎么，现在连自己的主子也不放过？”
“顾莫言！”卫鸣从牙齿缝中挤出三个字来，“我帐中什么时候有不清不楚蝇营狗苟之事？那都是你情我愿！倒是你们叶家军！如果不是你们下绊子，铁甲军会在北境损失至此？什么大启重器，为国为民。除了陈将军信，我却不信！”
想来想去，新仇加上旧恨，卫鸣也定住脚步，居高临下地朝顾莫言道：“我为他穿鞋，是因为有愧于他，以作弥补。你昨夜又是为何？”
“我！”顾莫言突然哑口无语，只恶狠狠地盯住卫鸣。
看他目露凶光，卫鸣了然一笑——凭他也敢肖想那人，凭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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