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帆顿了顿，答：“有什么事吗？”
那边传来“兹啦兹啦”的响声，似是信号不好。柯帆没说话，举着手机放空，才听那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帆啊，你手里有钱吗？”
柯帆低头玩着衣服上的系扣，闷声回答：“没有。”
他妈妈有些着急，急匆匆说了一大串话，在电话里听起来无比刺耳。柯帆拿远了些，听着柯母带着哭腔的声音，放空般地看着窗外的黑色天幕。
“你妹妹查出了白血病啊……我知道你那个爸爸不是每个月都给你零花钱吗？妈妈实在没有办法，要不然死也不会找到你这儿来……”
柯帆把绳带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缠紧，看着充血发紫的手指头轻轻掐了掐，没有管他妈妈的悲惨遭遇。柯母越哭越大声，最后哽咽着说：
“我现在在你奶奶家，你在哪呢？”
“没在哪。”身后传来细微的开门声，柯帆匆匆忙说了句：“你别等了，我今天不回家。”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文修出来的时候，柯帆慌忙把手机藏到身后。李文修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把茶几上的杯子收了起来，淡声道：“睡觉吧。”
“哦好。”柯帆暗戳戳把手机揣进兜里，率先走进了卧室。然而李文修却没跟上去，而是从衣橱里抱出一床被子堆放在沙发上，对着他说了一句“晚安”。
柯帆愣在原地。他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堪堪按到一半。李文修叹了口气，说：
“我今晚就在沙发上睡，你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做作业。”
柯帆被突如其来的委屈冲酸了鼻子。他偏过头去，使劲瞪眼想把眼泪憋回去却是徒劳，两滴大颗的眼泪汇聚在下巴处，毫不犹豫地滴在了衣袖上。
“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我回家去就好了。”柯帆另一只手抠着衣角，按了按酸酸的鼻尖，赌气道：“不用勉强。”
李文修叹口气，揉了揉额角。
“我不会也不应当对自己的学生有想法，这有损师德。”
“而在明确知道你对我有好感还和你在一张床上睡觉，这对你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负责。”
他抽了张纸递给柯帆，奇异般懂了少年难过的点：“我没有嫌弃你，也不会对你的感情有负面情绪。”
“你是很听话的好孩子。”他犹豫着揉了揉少年的头，轻轻拍拍他的背，说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高考后还抱有一样的想法，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现在赶紧睡觉，明早起来做作业。”
柯帆接过纸使劲擦了擦，可能因为太大力，脸都有点泛红。他低低应了声，终于妥协着打开了卧室的门。
他没有开灯，借着门缝透出的一线暖光整理好床铺躺下。手机又振了两振。柯帆点开，是他妈妈的微信好友请求。
他垂眸点了同意，然后那边迅速发来一串语音，接连轰炸着他。柯帆烦躁地皱起眉，因为方言的问题，微信并不能完全翻译正确。他大致看了一眼，回了几条信息：
「不方便听。」
「我现在回不去，你别等了。」
「我也没钱。」
发完他就把手机息屏调成了静音，仰面躺着长舒了一口气，才逼着自己睡着。
————
李文修第二天一早就拎着行李箱要走。柯帆匆忙穿好衣服跟在他身后，头发没来得及整理，还翘着几根顽强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摇晃。
“不用送我。”李文修无奈看不过去，帮他理了理头发。
柯帆嘻嘻笑着任他动作，等他的手放下来才开口道：“你不在家我也不好意思住这儿，正好走一小段我就回去。”
李文修拗不过他只好同意，指了指桌上的面包和酸奶：“拿着走吧。”
柯帆把书包从沙发上拿起，跟着他走出了公寓。
两人走到沙发小区门口分道扬镳，柯帆咬着酸奶袋子冲李文修挥挥手，被出租车扬起的尾气呛了个正着。他转过身咳嗽两声，看李文修的影子渐渐模糊，最后连出租车一起消失在路口。
他心情还算不错，走路上还买了一个肉包啃着吃。这条巷子显然还未完全苏醒，只匆匆忙忙的行人响着车铃穿过去，带起几张未清理干净的传单。
他留了半块包子皮用来暖手，在路口时最后一点温度被交换干净，最后进了垃圾桶。柯帆站住脚步，看着他家门口站了个佝偻的影子。
想跑已经来不及，女人惊喜地扑了上来，枯瘦的手指如粗糙的干树枝，皮肤如树皮一般剌着他的手腕，竟是一时感觉不出来温度。
“小帆，你这孩子是不是出去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柯帆低着头擦了擦嘴，从书包侧边掏出了钥匙，淡淡道：“让开一点。”
女人喋喋不休地缀在身后，能明显听到哭腔。柯帆闭了闭眼，把书包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能不能别吵了！”
他瞪红了眼睛，分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柯母被他吓了一跳，嗫嚅着不敢说话。
“他每个月只给我四百块钱，他有钱你怎么不直接找他去借！”
“我……”柯母说不出话。当年她出轨扔下父子俩跑了，这之后就一直没回来看过。
她鼓起勇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这…不是还有你奶奶给你留的钱吗，妈妈在你上大学之前一定会还你的。”
“她也是你妹妹啊小帆，你就可怜可怜妈妈，妈妈给你磕头了……”
“你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儿子。”他看着女人掩面哭泣，只觉讽刺。
“那是我奶奶留给我的。”柯帆憋着一口气，看着记忆中温柔的妈妈渐渐变成如今这样枯瘦憔悴的样子，突然觉得无比烦躁。
他打开门，冷着脸道：“你出去，别再来了。”
柯母张了张嘴，眼中的火苗彻底熄灭，她至少还要着那一点脸面，慢慢转过身去。
“这是我能掏出来最多的了。”一沓钱砸进她怀里，粗略看至少有三千。柯母嗫嚅着，匆匆忙忙说了声“对不起”就迈出了大门。
门被轻轻关上。柯帆坐在沙发上，从书包里一本一本掏出作业来。物理试卷干净得很，他翻出笔来胡乱在草稿纸上画，几滴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砸在试卷上。
他用袖子压了压，转头给估计还没到车站的李老师发信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有题目不会」
过了三分钟，那边跳了两条：
「后天下午到」
「不会的留着，等我回来教你。」
柯帆放下手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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