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师啊。”教导主任摘下眼镜，手指交叉着搭在桌上。裘春霞提起精神笑了笑，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秒教导主任就把一份材料推到她面前，叹口气道：“你自己看看吧。”
裘春霞接过来，发现是一份举报信。她毫不意外地看见右下角李文修的名字。铁画银钩，最后一笔顺畅地在纸上顿下一个墨点，就像这张纸对他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封信，完全不在意会有什么影响。
她深吸口气，缓缓打开它。
“本人李文修，实名举报阳司市第四中学裘春霞老师，现任高二（27）班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在教学期间对于班级同学之间存在的暴力行为视而不见，闻而不理，引导学生参与孤立行为；并且在处理一件普通的丢失资料的事情时，武断地认定为系本班一同学所为，给该同学造成心理上的极大伤害。
裘春霞老师身为教师，不能以身作则，仅凭三言两语下定结论，德不配位，未能给学生起到良好的带头作用。本人请求学校认真核查，严肃处理，给广大学生及家长一个交代。”
裘春霞胡乱摸了摸鬓角，抬头看向教导主任。主任摇了摇头，说：“裘老师，这段时间就给自己放个假，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裘春霞听得懂这句话的潜台词：她被停职审查了。
主任不再说什么，他重新戴上眼镜，收好举报信，叹了口气。
门“咣啷”一声关上，裘春霞如梦初醒，快步走向物理办公室，冲向了李文修的办公桌。
李文修把手里的笔盖好放在一边，问：“裘老师怎么了？”
裘春霞已经顾不上周围有没有人，她张口质问：“我哪里得罪你了啊？”
“我写得清清楚楚。”李文修压下一口水，缓了缓又开始不能说话的喉咙。
“你家有权有势，你不怕，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就指着一口饭活。”她推开身边来拦住她的老师，冷声笑道：“你一个小我将近二十岁的人，还来教育我。”
“裘老师等着审查结果就是了，不用跟我讲这么多。”李文修抱起桌上的教案，冲她点点头：“我先去上课了。”
裘春霞仿佛被钉在原地。她看了眼周围，不仅有老师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学生，没来得及被撵走。她低下头整理头发，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送她。身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不绝入耳，高跟鞋的“噔噔”声越来越急促，最终消失在楼道里。
——
“裘老师家里有点事，这段时间由我来担任你们班的班主任。”李文修放下书，等下面讨论声小了一些后，才垂下眼睛：“安静。翻到书本第72页。”
柯帆被兴奋的张渚推醒，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张渚油腻腻的肥脸就凑在他面前，脸上的八卦几乎要凝成实质迸出来，吓得柯帆条件反射向后倒去，椅子腿摩擦水磨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柯帆嫌恶地紧拧着眉，拖着椅子离他更远了些。
“柯帆柯帆，”张渚丝毫不在意柯帆是否想说话，迫不及待地说：“物理老师把裘千尺换了！他现在是我们的新班主任！”
柯帆趴下的动作停下，条件反射性地看向讲台上的男人。李文修神情淡漠，一双眼扫过来，在柯帆的身上顿了三秒，才掠过去。
“怎么回事？”柯帆回神，给已经憋了一肚子话的张渚递了个台阶，对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出来：“听隔壁班说，裘千尺杀到办公室骂李老师，但李老师不接招，让她等审查结果。”
张渚神神秘秘凑过来，小声说：“我猜啊，八成是回不来了。”
柯帆理清思绪后，再次把凑到面前的大脸推开，趴下睡觉。
——
四中每周日会有一周测验，用以检验一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物理考试在最后。李文修把收上来的卷子放在一边，在全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抬头说了一声：“钱飞跟我到办公室去一趟。”
钱飞在疑惑中站起身，示意几个朋友等他一会儿，一头雾水跟着去了。
李文修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把电脑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上面是教室的监控。
钱飞咬着牙迅速编了个理由道：“他拿了我的东西，我只是去拿回来而已。”
李文修把三部手机依次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在他面前，说：“这三部手机是三班的郑老师收上来放在办公室里，第二天不见了。你现在和我说是你的东西？”
“我、我替我朋友拿回来，他从办公室拿被我看见而已。”
李文修点点头：“的确，三班那三个学生也是这么说的。”
“是吧。”钱飞松了口气，偷偷把手心的汗抹到裤腿上：“我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李文修打断了他的话，切到下一个视频：“但是你昨天放学后翻办公室的窗户做什么？”
钱飞一惊，他是知道办公室没有摄像头，只在走道里有一个，监控范围堪堪到办公室门那里，所以他才从窗户翻进去，没想到……
他凝神看过去，监控角度十分刁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窗户。钱飞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这是在三楼楼梯休息平台处的摄像头。
李文修按下暂停键，指着屏幕右下角的身影说：“是你吧。”
钱飞咬着牙不说话，几乎要把裤边的缝线抠烂。
“明天上午叫家长来。”李文修合上电脑，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子，说。
“不是我！”钱飞矢口否认，如果被他爸知道他可惨了！
“如果明天上午你家长没来我会亲自联系。”李文修没理他，抿了一颗润喉糖在嘴里，虚抵着嘴咳嗽两声：“回去吧。”
他率先走出去，钱飞心跳得飞快，他在校服上擦了擦渗出汗来的手心，咬咬牙快步走了出去。
——
柯帆支着头坐在座位上等着李文修，眼见人出现在视野里就立马站起身来迎了上去，笑嘻嘻说：“李老师今天好慢。”
李文修没理他，依旧在前面不紧不慢走着。快到校门的时候，他突然道：“你从今往后都不用我送了。”
“啊？”柯帆下意识停住脚步，很快反应过来：“哦、哦。我早说了，我一个人回去也没事……”
李文修“嗯”了一声，重新迈出步子。柯帆抿了抿嘴，本来想问的问题在这一瞬间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趣。他闷头跟着，天气也好像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越来越冷，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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