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这一夜辗转反侧，脑中燃烧熊熊火焰，他置于熔炉之上，被火光炙烤成灰。
沈温变成少年模样，十二三岁的样子，抱着脏兮兮的篮球，在炎炎烈日下跑来，把球递给他玩。
他试着拍了几下，没什么运动天赋，刚尝试带球助跑，啪叽摔在地上，疼的仰头嚎叫，哇哇哭个不停。
仗着有人疼有人宠，他哭天抢地打滚，滚上满身土灰，爸爸妈妈哥哥轮番上前，不是哄他就是抱他，把他养的越来越娇，一点苦都吃不下去。
后来他不再哭了。
不是不想哭，是哭不出来，眼泪变成最奢侈的存在，在干涸眼窝中凝聚，有时漫上一丝湿气，他拂过眼睫，眼球揉到红肿，什么都擦不出来。
沈温渐渐长大，肩膀长开四肢变长，头发理成贴头皮的板寸，皮肤黑黝黝的，像个在太阳下拉车的车夫，赤着脚走来走去。他挂着沉甸甸的相机，昂首挺胸向前，相机在胸前一甩一甩，街边燃起战火，他急匆匆扑上去狂拍，被几个人暴揍一顿，擦擦嘴角的血再站起来，锲而不舍再上。
沈温走在前面，身影越来越大，他在枪林弹雨中前行，淋漓鲜血洒在脚下，烈烈风声响彻耳边，他不跑不躲，不惧不怕，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的越来越远，沈良亦步亦趋跟在背后，开始还能走路，后来跟不上哥哥，他飞跑起来，跑着跑着摔在地上，额头手心磕破，破碎血肉粘满细沙，他使出过去的招数，躺在地上大哭，眼角瞥到哥哥的背影，大声翻滚嚎叫，盼望哥哥回头。
可沈温听而不闻，他走的那么坚定，像了无挂碍，像得到解脱，根本不愿回头，沈良哭的狠了，胸口抽噎不停，他不顾身上疼痛，连滚带爬扑过去，扑腾一声跪倒，使出全身的力气，撕心肺裂大叫：“哥！”
沈温停住脚步。
他回过头来，一步一步回来，每走一步，身形浅淡两分，刺眼阳光灼痛双眼，沈良意识到什么，他不断后退，挣扎哽咽摇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哥你别过来···我不哭了哥···我不闹了····我不叫你了···你别消失···你别走···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消失···求你了···”
他化为三四岁的小孩，言语功能退化，几句话说的颠三倒四，唇齿奔涌风声，他不断挣扎后退，沈温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直直凝视着他。日光越来越盛，他的身影越来越薄，像被吹在半空的肥皂泡，砰一下便要消失。
“沈良，”沈温两手托腮，歪头看他，“你该长大了。”
沈良愣在原地，片片皲裂成灰。
这话像一句魔咒，冲破层层屏障，砸穿沈良脑海，他被光芒刺中，身体瞬间变长，越长越高越长越大，头顶冲向白云，两腿插上地面，他惊愕看看两手，浑噩低头，看不到沈温的身影。
“哥！”
“沈良！”靳安邦把他晃醒，擦掉他满额的冷汗，“天亮了。”
一丝光线从帐篷外爬入，停在靳安邦脸上。
靳安邦一夜未睡，胡子拉碴，黑眼圈挂在眼下，沉甸甸拉扯眼皮。
沈良恍惚伸手，额头满是冷汗，他愣愣看着掌心，眼前黑雾弥散重聚，梦里的一切化为现实，在视线中构建重聚。
他杵着地面，慢慢跪坐起来，连滚带爬向前，勾住靳安邦脖子，扑进队长怀里。
“队长，安邦，”他自言自语，颠三倒四发抖，“我还活着吗？哥哥不带我走，哥哥让我长大···”
靳安邦怔忪一瞬，手臂僵成铁板，愣愣拍他后背。
沈良勒紧靳安邦，越抱越紧越抱越狠，要把肋骨压碎的力道，把靳安邦揉进身体。
靳安邦任他抱着，一下下拍他后背，沈良把脸揉进他颈窝，大力张口呼吸，像沙漠中渴水的行者，把清甜甘露吮进身体。
“安邦，安邦，安邦···”
沈良一遍一遍呢喃，像失了巢穴的雏鸟，在漫天风雨中淋湿羽毛，他抱住能拯救自己的人，在对方身上蹭来蹭去，拼命圈占领地。
靳安邦要被勒成碎片，抚摸沈良后背，就这样单膝跪地，等沈良平复情绪。
一夜沉睡过后，情绪平复很多，连刺骨高烧都消退不少，可身体无力，站起来天旋地转，走路左摇右晃，要扶什么支撑自己。
“你再躺会，不要心急，一切都来得及，”靳安邦把人按回床上，拧毛巾给他擦身，观察沈良的表情，小心开口，“我们今天打算去圣兰城，你和我们去吗？”
沈良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靳安邦又问一遍，他打个激灵，懵懂偏头看人。
“我说，我们今天要去圣兰城，”靳安邦说，“你自己决定，如果承受不住，就在这等我们回来。”
“怎么算承受不住？”，沈良笑了，喃喃开口，“你们去上刀山下火海，我躲在这里，像没事人一样，看你们直面险境，是这样吗？”
靳安邦手指微颤，没有回答。
“你平时，不是很爱怼我的嘛，”沈良支起半身，贴上靳安邦大腿，“现在是怎么回事，有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对我伤口插刀？”
沈良表现的理智正常，对一切浑不在意，靳安邦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沈良经受过太多苦痛，把这些藏到看不见的角落，把伤疤层层缝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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