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年山花烂漫之时，黑夜山下的洪水便爆发了。
接连几天都是阴沉晦暗，厚实的灰色云层与蒙蒙白雾遮住了所有阳光，徒留一片冷色。明明是初春，那些幼小的植物都被冷得皱缩了些，甚至还被打下的雨水冲倒。
大天狗坐在屋里，看雨水汇集成的水流从门上屋檐倾注而下，将远方的景色模糊氤氲。山兔顶着斗笠骑着魔蛙漫山遍野地跑，似乎是很喜欢这种大雨天——她时常在下雨的时候出去疯玩，再顶着一头水回来，每每都会可怜兮兮地看着大天狗，让他为她吹干头发。
应该不会了吧……大天狗垂眸，端起面前的茶水。他早已在冬季化作人形去将山下的人类劝离，此时也没有什么可以操心的事了。只是风神那边的情况他一无所知，实际上，自从去年秋日开始，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对方的龙倒是来过几次，都是带着信而来，无非是满篇的寻常问候，可大天狗总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
稍久之前……忘记了是多少日子，大天狗曾看东面天空有一道金光闪过，一道龙形印记断然出现在高空之中，继而破碎。
并不是没有见过风神施法时展露过这种印记，只是那印记从未破碎过。而那个时候大天狗并没有细想，现在看来，应当是另有隐情。
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坐立难安的大天狗决定去找风神。他很少下山，更是没有寻过其他妖怪。只记得风神曾跟自己说过，他的神社在东南的方位，有一座不高却很庞大的山，山中四季如春，鸟语花香，如果能看到上面飘着的彩旗，那便是他的神社了。
叮嘱好花鸟卷与山兔，大天狗便出门了，越过重重高山，他见到底下无数河流汇聚而成的湖泊，以及那被摧残得草木横倒的山头。
神社孤独地屹立在山顶，四周的草木枯败，似乎被水浸泡过，山下的房屋全部倒塌，破碎的衣物、瓦片沾着泥点，胡乱地挂在枯草丛里，看上去以及有些日子了。
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可大天狗却一无所知。
风神去哪了？这里住着的人们又去哪了？
大天狗降落下去，在落地的一瞬间便感知到了风神所在。在横木倒塌、砖瓦破碎的墙后，一缕柔和的微光隐匿在黑暗里。神明的力量是那样纯粹而强大，无处遁藏，无法掩匿。
他只向前探出一步，边听得里面道：“大天狗，你回去吧。”
黑暗模糊了风神的面容，大天狗只看得见他的一点下巴。风神的面容似乎很是苍白，头发也凌乱了些，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里……”
“抱歉，这与你没有关系，所以我也没有同你说过。”风神的语气稍带了些疲倦与歉意，“我从未想隐瞒你，却也不想让你掺进来。”
“我记得曾经提醒过你。”大天狗注视着风神的背影淡淡道。
“是啊……”风神叹了一声，“大天狗，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可我无法视若无睹，他们都是我照拂的子民，我不想让他们白白丢了性命。我有能力救他们，如果不救，岂不是在渎职？”
“人你既然救了，为何不将这恢复原来的面目。”
“洪水过后，人们自然去寻找更加安全的地方居住，这里便被抛弃了。”风神的语气里似乎隐隐带了些哭腔，却被更多的无奈与悲凉遮盖，“我也是。”
风神从骨子里就已经将“守护”看作了自己存在的理由，即使看过世间百态，也难以改变初心。
大天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知道风神的后来，却不知道风神的过去，如果一目连的由来对风神来说是这样残酷痛苦，那么从一开始他的提醒就错误的。
无知着堕落，总比明知的痛苦更加缓和一些。
“没用人类的信仰……我迟早会消失的。所以大天狗，忘了我吧，不要再来了。我舍不得这里，想与这神社一同死去。”风神抬起手，手心的明光闪耀，只是比曾经大天狗见过的暗淡了一些。
“如果你不作为神明，一样可以活下去。”
“那，我宁可以神明的身份死去。”风神终究是转过身来，原本光洁的额头被长发遮了小半，同样也看不见右边的眼眸。记忆中青色如碧空的眼睛此刻犹如布满阴霾，暗沉无比，“你走吧。”
大天狗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劝解吗？威胁吗？风神是骄傲的神明，在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忍受他的那些话呢？
“保重。”
大天狗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句。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看到风神含泪的笑，以及那只作了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的“谢谢”。
××
大天狗的心很乱。他想，如果阻止过的事依旧会发生的话，那重新来过又有何意义？无非是过程变了，结局依然是如此这般。
倘若真的是这样，那他还应当选择不同的道路吗？无非是，殊途同归。
……
回到黑夜山，两股陌生又熟悉的妖力被他察觉出来。还未等转身，就被一把抱住腰，“大天狗大人！我们回来了！好想你嘤嘤嘤……”
因为熟悉，所以大天狗没有攻击，低头，是萤草甜美的笑容。
而她早已不复从前的样子，一头墨绿的长发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变成暗红，像是涂着血液一般，额上生了双角，眸色也变了。她浑身充满戾气，是从无边厮杀中感染的一种气息。此时此刻，萤草犹如一把尖刀伫立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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