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醒醒。”耳塞被人拿走，他睁开眼有些迷茫。接机的一干人等用英文说着什么，思齐被其中几人接二连三地拥抱。
恰在此时又见几人朝自己方向赶来，为首的一名上了年纪，他认得老人，小时候受过其照顾，那时叫他管家爷爷。
“很抱歉，让您久等了。”老管家十分客气，他摇摇头：“没关系。”
一面走一面听周遭人用外语沟通，独他们二人说着国语。行礼已经被人提前拿走，旅途奔波令人乏累，却又要再坐车去F州市区内的住处。
思齐刚进车厢，突然被一名蓝眼睛的老外抱个满怀，一时震惊，未从此人热情的待客之道中反应过来，便听对方自我介绍是受聘于付家的家庭医师，并让思齐称呼他Jacky。
提到家庭医师，脑海中首先浮现的自然是国内的廖医生，正想着，对方已经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专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体能训练跟饮食安排。
平板电脑上的体能训练表令困倦的人心尖一凉，本打算随意看看，结果瞬间清醒。
思齐喜静不喜动，尤其讨厌跑步，其中列出的耐力训练与爆发力训练更是极少接触的。吃的东西精确到毫克，运动的时间精确到秒。他的体重也远不达标，每日三餐需要进食大量富含蛋白质的食物，反复出现的肉类字眼戳得人眼睛疼。
Jacky医师面热心狠，早晨7点畅通无阻地闯入房间，一张密密麻麻的表单拍在脑门上，无视思齐看淡生死的面瘫脸，激情澎湃地介绍新一天的饮食与运动。
之后的每一天，思齐都在临睡前将捐骨髓的倒计时仔仔细细地掐算一遍。
健身室内，印花墙面上电视荧屏恰好播放时事新闻，付东城的面容多次闪现，继续连任财政部长的官宣不到半日席卷各大新闻头条，M国新闻频道也同时报道盛况。
思齐被指导着练习倒立，颠倒的视线中，荧屏上的那些人物也颠倒成独特的视角。他听见Jacky鼓励着：“对，很好，你的姿势很标准。”
血液从上抬的脚跟下冲至大脑，仿佛打通了全身经脉，神智清醒到眼眸都在发亮，然后看见那个刚才还在电视上的人推开了真实存在的倒立的房门，缓缓地、似乎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感谢上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付先生！”他的教练全然不顾自己死活地走了，快步迎上前与那人握手，对方下意识地回礼，目光却越过他落在梁思齐身上。
“不知张管家是否介绍过我，我叫Jacky，这是我们工作室的名片，还请您过目……” Jacky眉飞色舞地自我介绍，说到兴头上，却察觉高出他大半个头的男人面色稍动，身形闪过。
他回头，一眼瞧见自己的学生正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思齐想要落地，却出乎意料地失控，便在这时，腰部被人猛地扶住，协助他抻直了双腿。
耳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腰上使劲。”梁思齐的腰是软的，付东城几乎是抱着他安全落地。
那名家庭医师的名片被男人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付东城在用餐时只言片语地了解其训练水平，结果梁思齐苦大仇深地啃着肉，支吾一声：“还行吧。”
既而又问他是否偏好女性教练，听得思齐微怔，不知那个Jacky哪里惹毛了男人。又想了想回复说：“不用了，他其实蛮好的。”
虽然昧着良心说瞎话，可是换谁不都一样，说不定还不如当前这个。
一反往常的，翌日清晨家庭医生的魔音并未于7点钟准时爆炸，思齐难得睡到自然醒，成功地错过早餐。
上午去医院时付东城正好将他带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窗外景色，安静地打量这片与众不同的国度。
医院坐落于市区，建筑规格宏大，二人自地下停车站坐电梯上去，肩并着肩，默契得一言不发。
无菌病房的玻璃墙幕将双方隔成两个世界，一个生机勃勃，另一个则与死亡咫尺之近。这对兄妹时隔十四年后相见，却隔着一层玻璃介质，陈设在女孩儿背后的医疗设备散发着熟悉且令人生畏的气息。
这幅场景与齐淑娴重病垂危时的何其相似。
贴着透明介质的两只手相互重合，思齐身为哥哥自然手大一些，几乎弯一下手指就能将那只小手握在掌心中。他将手掌挪至别处，紧跟其后的小手便也转移到那里，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女孩儿的两颗虎牙跟酒窝微微显露，眼眸弯成月牙。
“哥哥，你会救我吗？”
思齐点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就听见小姑娘愉悦地叫起来：“爸爸，你听见了吗，我有救了，我不会死了对不对？”
正如舆论所说，付天爱是付部长的掌上明珠，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天性薄凉的付东城对她的一切叛逆趋近于无限容忍。
在她与世隔绝无忧无虑的前16岁，生命履历中写着“备受宠爱”四个字，相较于付天恩的“可有可无”，她的履历何其辉煌。
并非所有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每个孩子都会得到宠爱，但是偏爱需要付出代价。
从道德制高点看，梁思齐的献身值得一份慷慨馈赠，那些白纸黑字上的每一条款，无一不昭示着常人望尘莫及的财富。梁家兄妹争得头破血流、几欲决裂，却被可有可无的付天恩在这漫天要价的呼声中自做主张地投了敌营。
投胎几世都挣不到的财富，最终由思齐以合同的方式完成这份诡异的父子关系的仪式交接。
都是你情我愿，谈不上亏欠。
回程的路上，思齐的手臂伸出窗外，耷拉着贴住车门，似有似无地张开手指，想要抓住穿过指缝的风。
那些流动的时光也像穿过的风一样，逐渐播放尘封的影像。
岁月并未在付东城的五官上留下痕迹，很难看见所谓父亲的模样。唯有幼时一星半点的记忆，播放着那人俯下/身与自己对视的画面，渐渐地便也浮现出父亲的轮廓。
父亲的轮廓从朦胧变得清晰，好像在微笑，等待着什么，觊觎糖果的付天恩犹豫地靠近他，像只小浣熊一样抓住那人掌中的糖果，然后急于逃跑的瞬间被一把抓住了，最终落得脸蛋被残忍蹂躏的结局。那是独属于付天恩的温柔……
“午餐吃什么？”思绪突然被拉回，梁思齐露出迷惘的神色。
付东城看向副驾驶座上发呆的人，莫名想起什么，他记得付天恩嗜甜，这份独特的口味偏好令他记忆犹新。
印象中父子二人相处的频率极少，只梁琳忙于应付离婚官司的时候接到身边住过几天，短短几日却也记住了他的嗜甜。
小孩儿嗜糖，闹得时候塞颗糖就听话，好哄得很。付东城挺喜欢他，几次否了老管家提出的断糖建议，他觉得吃点糖怎么了，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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