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地说:“小哲你说……我对你哥是不是真的不太好啊?”
陈肖哲的动作突然僵住。
他知道陈远这是真喝多了,要搁平时,哪能有这么高的觉悟?甚至就在几十分钟之前,他还在骂他是“没良心的小畜生”。
不过今天他爸这醉的程度还真是恰到好处。
以往清醒的时候,他总是算计季泽那点钱,恨不得拿小刀贴着骨头把血肉都给刮干净,再里里外外地舔上三回,连骨髓沫子都不肯放过;而烂醉之后,一般都是俩人见了面,说不了两句话抬手就打,一副不共戴天看谁先弄死谁的狰狞模样。
或许只有介于两者之间某一个微妙的点之时,陈远那被狗啃过的良心才能勉强苏醒片刻,找回那么一点点血脉相连的温情。
陈肖哲甚至都想不起来,上一回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消消停停吃饭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像做梦一样。
然而确实是有过那么一段静好岁月的。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他张了张嘴,还没等回答,陈远就脸一歪,直接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又看,明明才四十几岁,鬓角就开始泛白了,脸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深陷的眼窝,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粗糙的皮肤,胡子拉碴的下巴……一切的一切,都透着行将就木的颓废。
大概这就是作吧。
陈肖哲咬着牙,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陈远从沙发上拖起来架在自己肩膀上。中年男人的重量全都压在那瘦弱窄小的肩膀上,浓重的酒气在鼻间萦绕,熏得人难受又想吐。
他喘着粗气,费力地撑起身体,到底是才十几岁,肌肉和骨架都还没发育起来,脸憋得通红,终于攒足了力气才迈出了一小步。
里屋的门一动,季泽苍白着脸走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半干不干潮乎乎地贴在身上,整个人靠在墙角,沉默地看着几米之外的二人。
陈肖哲惊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旁边那颗低垂下来的头,发现陈远还闭着眼,鼻间发出轻微的鼾声,看上去睡得正香。
他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季泽道:“我不是和你说别出来么,回去。”
季泽冷漠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陈肖哲的脸,没搭理他的话,径直走了过来,搭起陈远另外一条胳膊,冲着陈肖哲扬了扬下巴:“放下。”
陈肖哲没动:“不用,我可以。”
“你可以个屁,”季泽不耐烦地说,“再废话他就醒了,开门去。”
陈肖哲拗不过,放了手,乖乖地按季泽说的做了,同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耳边全都是陈远最后问的那句话。
是。
不是“不太好”,而是“很不好”。
不只是你,还有我,我们都对他不好。
-
开了门之后,陈肖哲回头想帮忙,结果被季泽一个闪身躲开了。
他手臂肌肉绷紧,搬着个一百几十斤的大男人实在不轻松,没好气地说:“滚开点,别挡路。”
陈肖哲可能是听季泽骂人听习惯了,也不生气,垂着眼往旁边躲了躲,就这么看着醉成一滩泥的父亲被架进了房间。
然后季泽一把把人扔在了床上。
陈肖哲神情复杂地跟进来,给他“善后”——把陈远荡在床外的左腿搬上床,盖好薄被,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才又轻手轻脚地带上了房门。
“瞧瞧这父慈子孝的劲儿,多温馨啊,”季泽靠在门框上冷眼看着,没忍住开口嘲讽道,“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是啊,”陈肖哲看他一眼,“不一样。”
季泽从牙缝挤出一声轻嗤,不想再多废话,扭头就走。
陈肖哲轻声叫住他,“哥。”
季泽没回头,揉揉手腕道:“要是想说‘谢谢’就省了吧,别假惺惺地恶心我。”
“不是,”陈肖哲说,“想问你个问题。”
季泽:“有屁快放。”
陈肖哲:“你为什么不搬走呢?”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也不知道是在问季泽,还是在问他自己。
季泽背影一顿,然后舒展了一下背肌,冷笑道:“怎么,现在连个睡觉的地儿都不给了?离我十八还有大半年呢,太急了点吧。”
然后,陈肖哲就看着那道门在他眼前关上,季泽冷硬的背影消失在薄薄的木板之后。
-
季泽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他开着台灯躺在床上,一直到后半夜,大脑都还是清醒的。
风从窗户吹进来,拨动了窗棂上巴掌大的铜制小风铃,发出了极好听的声音,清脆却并不吵耳朵,反而让人觉得安宁。
风铃最中心的铜管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泽”。
这是他来到这个家里第一年,陈远送他的生日礼物。
以一个“舅舅”的身份——那个时候他还没沾上赌博,有份薪水不多却还算稳定的工作,整个人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安全感。
夜深人静,风月相映,就特别适合怀旧和伤感。
为什么不搬走?
因为我犯贱吧。季泽自嘲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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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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