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城堡二层的备用厨房里醒来的。因为常年没有宴会举办的关系，这个位于格尔特城堡主楼二层的厨房已经失用很久了。
细薄的灰尘随着我爬起来的动作飞扬起来，呛得我压抑不住地发出几声咳嗽。
利用着银灰色的月光，我看清楚了自己的手，这是一双曾经细而白皙的手，曾经演奏过优雅的钢琴曲，还经常在华尔兹的音乐里提着过长的裙摆。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大概已经快要十年了，这座古老的格尔特家族城堡都没有访客来过。
窗外的海潮声声不歇，月光落在海面，形成一道粼粼的光带，距离海岸不远处的礁石泛着磷红色的光。母亲说过，她小时候，曾经见过美丽的人鱼。她们的长发像是起伏的海浪，她们的眼睛，像是银色的满月。
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沾满灰尘的灰色围裙和有些肮脏的仆人袍，我盘算着，应该先找个地方洗洗衣服才好……
古堡里寂静，毕竟这栋位于远离大陆的谢利马斯岛的城堡里，人口实在是少得可怜，算是岛上城镇里的居民，也绝超不过一千人。谢利马斯岛距离庞塞大陆超过千里，不止罗曼大帝，连教皇的教义也鲜少传到岛上，数年前克雷芒教皇派来的几名传教士如今正住在岛上的教会里，不知多久没有来过格尔特城堡了。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窗台上的三头烛台落满灰尘，混合着白色的蜡油，显得有些肮脏。
轻叹一声，还是先把烛台洗干净吧。
在厨房的壁橱里好不容易翻出几节断掉的蜡烛，安插在清洗过的烛台上，用火柴点燃。
看了一眼怀表，是凌晨两点钟。这个时候除了轮值的侍卫官，应当没有人在城堡里乱走，我要小心些，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房间就在二层西侧走廊尽头的那间，之前还有一个名叫汉娜的厨娘同我住在一起，但因为她要同镇上卖海鱼的小伙子波恩结婚的缘故，上个礼拜日向科诺特总管请辞了。于是房间就变成我一个人独占，不过想必这样的清净日子并不会持续很久，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厨娘进来。
我这样略有所失地想着，推开了睡房的门。
“你去了哪儿？”
窗子开着，冰凉而潮湿的海风吹拂着透明的薄纱，蜡烛的光晃动了几下，险些熄灭。
我微微笑了一下：“因为下周要举办迎接克雷芒教皇的宴会的缘故，我去打扫二层的备用厨房了。如果是要举办招待近五十人的宴会，仅靠现在用着的两个厨房是不够的。”
床边那人微微低着头，银灰色的发丝放佛被月光镀上一层光晕，像是最上等的天鹅丝绒，每一根发丝都柔软服帖，白皙的面容没有什么丰富的表情，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乎在研究手中正把玩着的翡翠色宝石。
“如果克雷芒教皇说要带你走，你可以答应。”沉默许久的人淡淡开口。
嘴角缓缓漾出一抹浅笑，我提起沾着灰尘的灰色裙摆，颔首行礼：“是的，大人。”
“去洗澡。”银灰色头发的人淡淡开口，视线仍停留在闪烁着幽碧光芒的宝石上。
我放下烛台：“是的，大人。”
也许汉娜走了还有一样很方便，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古堡顶楼的房间幽会了。
尽管这间佣人房的空间逼仄，床铺还带着些许霉味，但这却是唯一一间带浴室的佣人房。不得不说，科诺特总管这些年越来越善解人意了。
虽然水是冷的，但是在凌晨这种时间，有谁会奢望着能让其他人帮忙烧些热水来呢？冷水也有冷水的好处，至少背部和手臂的伤口在冷水的镇静下不至于显得那么疼痛。
估计着门外人的耐心，我只匆匆冲洗了一下就出了浴室。
“大人，您久等了。”我微微笑着，身上裹着有些粗糙的浴巾，朝他走了过去。
伸出手为他脱下法兰绒和昂贵丝线织成的睡袍，露出里面白皙又强韧的身体。
他的肤色一直都是过于偏白的，尤其是在夜晚，看起来总是缺乏血色，不像一个美丽青年该有的生气勃勃，而像是只喜欢在夜间出没的某种血统高贵的种族。
那只过于苍白的手阻止了我想要解开他睡裤的动作。
“到床上去。”
我当然不能扫兴，微笑着任他牵着手坐到床上。
灰色的发丝轻轻扫过我的眼，微有些痒，我闭上眼睛，张开嘴唇配合着。
“你接吻的技巧一点也没有长进。”矜贵而冰冷的声音带着高傲。
“那是因为平时练习的还不够多，大人。”我想我一定笑容可掬。
略有些僵硬的手臂放在我的腰间，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闭嘴！”
我识相地抿紧了双唇，但尽量保持微笑。
我的力量完全无法同压在身上的雄性躯体抗衡，柔韧美丽的肢体牢牢困住了我。
我觉得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像是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
“为什么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不舒服吗？”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我在他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了吗？
微微笑了一下，弯起眼睛：“大人，您一定看错了。”
灰色的发丝因重力而垂落，灰色的睫毛轻颤，那海蓝色的眼睛像是深邃的宝石。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海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冰冷，如果是宝石，那一定是坚硬而高贵的海芒星石。
“我知道，大人，您是庞塞王朝最年轻的公爵，谢利马斯岛的主宰，其实如果您喜欢，这座城堡可以叫做英诺森城堡，而不必叫做格尔特城堡。”我笑容满面地答道。
“那你呢，你是谁？”
冰冷的指尖划过我的眉梢，相拥的身体滚烫，可是注视着我的视线如此冷酷。
我微微笑着，想要丢掉的过往像装在空瓶子里的信，一次一次被海浪退回。
“我忘记了，大人。”
我想我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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