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芍药
“……繁华京都，堆金砌玉，豪宅鳞次栉比，寰宇齐平。无论贵贱，所居宅邸看似能世代流传，然细加寻访，可知往昔古屋留存者甚罕。或去岁遭焚，今年重建；或豪门没落，变为小户……”
京都的一处僻静院落里，陆遇正跪坐在房间正中的书案旁诵读，不远处的廊下，香取极为舒展地伸了个懒腰，等将双手重新插回宽大的和服袖摆中时，这才笑眯眯地转过头来对陆遇说道：“啊，遇酱！过段时间芍药就要开了。我想请朋友来赏花，遇酱有想要邀请的朋友吗？”
陆遇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他，摇了摇头。
“遇酱跟我在一起真是一点都不开朗呢。以前和那位林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陆遇垂下眼睛，只是沉默了一个片刻，便又摇摇头。
“哎呀，真是令人难过啊。”香取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打量他，“遇酱心里的钥匙都没有备用的嘛？我可是很努力地在尝试了啊。”
陆遇知道香取又在乱开玩笑，便也不搭他的话茬，拿起书，继续读了起来。
“……但昔日旧相识者，二三十人中仅余一二。朝死夕生之常习，恰似泡沫。不知生者死者，由何方来，又向何方去？亦不知暂栖此世，为谁烦恼，为谁喜悦……”
香取索性在他身边躺下来，撑着脑袋欣赏院中美景，陶醉道：“我想，我的客人应该会喜欢芍药花吧。”
陆遇回首看了看香取怡然自得的背影——这位先生着实神秘。
夜里又睡不着，陆遇索性爬起来。他来日本将近一年，失眠是常态。但很多时候只是单纯的没有睡意，他什么也不想，只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耳里听着庭院中惊鹿的敲打声，由此感知着时间的流逝。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失眠带着一种久违的焦躁和不安。他辗转半天，最后从壁橱最底下翻出一部旧手机，那是他在H城时的手机。他几乎迫不及待地给手机充上电，握在手里一下一下地尝试开机。在终于成功开机后，一方幽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蜷缩在角落里，多少有些心神不宁，直到打开相册看到那个人的脸时，表情才渐渐温柔起来，甚至于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
凝视良久后，他才仿佛意犹未尽一般，划到下一张照片，这里记录着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京都的五月和风熏然，陆遇却无比怀念起几年前湖心亭的雪夜。他想念那里的风物和人——他的城市，他的朋友，他曾经的爱人。
这种思绪一旦打开，就像是高筑的堤坝突然出现缝隙，溃败只是一瞬间的事。从他离开到现在，一共六百一十七天，这每一天里他都在让自己抽离过去，无念于当下，以近乎无情的姿态度过每一天。
但是，此时此刻证明这一切都不过都是自欺的谎言罢了。
陆遇咬住手背低声哭泣。虽然眼泪和悲伤一层层翻涌上来，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冷静地评判着：我还真是个可怜虫啊。
苗真从Tyron的车上跳了下来，向他道谢道：“阿泰哥，这两天谢谢你的开导。”
Tyron摘下墨镜笑道：“小真真不要客气，这是哥哥应该做的。回家不要钻牛角尖哦。”
苗真点点头，转身往家走去。谁料才迈进四合院的大门槛，唐海楼就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阴着脸道：“刚才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是谁？”
苗真起先被他吓了一跳，此刻胳膊又被抓得生疼，虽然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火气和嫌恶的感觉还是不可抑制地冲撞出来。他用力甩开唐海楼的手吼道：“别碰我！”
唐海楼立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只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什么可怕的真相。
苗真不想跟他僵持，甩甩手就朝屋里走去，一股脑儿钻进了自己的房间，甩上了门。
唐海楼依旧立在门后的那一片暗处，盯着儿子离开的地方良久后，他拨通电话道：“喂，帮我查个车牌。”
这一天，陆遇被要求去道场，等他到时，香取已经在那边挥刀练习好一阵了。见陆遇过来，香取特地停下来，指了指放在地板上的一套衣服道：“遇桑，这是为你准备的。进道场必须要着装正确哦。”
陆遇点点头，抱着衣服去一旁换好，谁知刚系好衣带转过身来，就差点被迎面扔来的竹刀砸中。陆遇伸手抓住竹刀，疑惑道：“这是要干什么？”
“今天是遇酱的第一堂剑道课。”香取煞有介事。
“我没有说要学这个。”陆遇道。
香取走到他身后，捏起他拎剑的手腕道：“是我要你学的。”
陆遇侧头对身后的人道：“这是命令吗？”
香取眨眨眼：“算是吧。”
“好。”陆遇点点头，“我学。”
香取实在是个很好的老师，很快就将剑道的用具、礼法、作法都讲得明明白白。等到基本技的练习时，陆遇已经可以有模有样的站立与坐卧了。
道场的地板锃亮，开放的门廊正对着庭院里最好夏日风光。不知为何，当陆遇开始进行单调乏味的单击练习时，内心却意外地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宁静。竹刀一下又一下地在空气中挥舞，随着他每一声的叫喊，斩落，停住，斩落，停住……如此往复。这是他第一次挥动武器，虽然这只不过是一把微不足道的竹刀，却也带给了他一种别样的、掌控与出击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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