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熙声带发炎还没有好，但却准备上路了。
观谨言离开的第二天，他蹲在家里的地板上收拾了两个大的行李箱。要塞进去的东西有些多，蔡熙叼着烟嘴里骂骂咧咧，只是他的嗓子发不出声音，就显得整个人好似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弄好行李，蔡熙发了只“发小圈子”可见的朋友圈，信息都是国旗小图标和飞行小图标：阿根廷国旗，飞机，芬兰国旗，飞机，澳大利亚国旗，飞机，日本飞机……蔡熙以此罗列了十几个，又在后面加了文字，有无一起？句末的尾巴上又加了个小袋鼠图标。
朋友圈刚发出去，他妈秒给他打电话：“儿子，你要出去溜达了？”
“嗯。”
“等下我给你列个清单，你帮我买点东西，省的我找人带了。还有你妹妹也要，没有很多，一个行李箱也就能装下。”
蔡熙：…… ……
他妈很兴奋又说：“今天下去你回来一趟，妈给你烧好吃的，新学的菜。”
蔡熙只能说“嗯。”因为他的嗓子发不出来别的声音，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
挂了电话，蔡熙翻看朋友圈，底下有一堆人在回复，清一色的哀嚎，工作太忙抽不开身，好想一起去，拉仇恨，太羡慕了。
蔡熙一条也没回，年底大家都忙，别人是回家，他是出去遛弯。观谨言给他发了一堆微信，最后一条是：熙哥，你在做什么？
蔡熙瞅了一眼，没有回复。然后径直地走去衣帽间推着行李下楼开车回家。他在路上想了很多，比如逃避就逃避也没有关系，反正开心就对了。
他还看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银行账户，有八位数不止。蔡熙从小到大花钱不怎么多，家里人给他的也花不完，他祖母去世在首都留给他几套房子，有一套碍于情面去年卖给父亲的生意合作伙伴，差不多五千万出头一点。蔡熙没有查，反正钱是够花，他现在只想当个闲人出去晃荡一段时间。
蔡熙想着去芬兰租个房子住上两个月，白天无聊就打打游戏，他很久没有上分了。玩腻了就去蹦个迪找找小帅哥。从前买过一个相机，没有用过两次，蔡熙等着用它拍世界尽头的极光。然后从萨利瑟尔镇启程，去非洲大草原拍日落。
他安排的很好，又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好像缺点什么，找个人陪？这个想法刚出来，蔡熙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观谨言，蔡熙敲了敲自己的头，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潜意识无时无刻都在告诉自己，他想跟观谨言一起出去。但蔡熙很快就把这个苗头掐死在摇篮里。
他在车里打开音响，音乐灌满了整个车，这才垮着的脸换成春风得意的脸上路了。
蔡熙在门口脱了大衣，递给李阿姨，抬脚就往厨房走。他妈正在处理老虎虾，旁边还放着一个处理老虎虾的视频，像模像样的。
他把袖子折起来，帮忙洗菜。
蔡熙的嗓子还没有好，每次他妈问什么，蔡熙只能“嗯，嗯，嗯。”
蔡熙垂头在水池里耐心地掰花菜，俞卿在旁边聊闺蜜家孩子的八卦。
好一会蔡熙他妈话锋一转，她问：“蔡熙，你是1吗？”
蔡熙洗菜的手一滞，回头看他妈。
“你看我干什么？我问你呢，你是1吗？”
蔡熙把花菜扔水池里，围裙一摘，猛地塞他妈怀里就去客厅了。
俞卿两只手展开围裙，将它收进抽屉：“你看你不就问问你是1吗，什么脾气啊，还不让问。什么狗德行，我看八成是个0。”
客厅里一阵霹雳吧啦，俞卿朝蔡熙喊：“你是不是把我快递撞倒了？小心点啊，撞倒了给我仔细码好。”
客厅里没有回应。
蔡熙他妈把虾放到盘子里念叨：“脾气真大。“
*****
观谨言从蔡熙家里出来以后，并没有回去，而是回了电视台。那天是星期天，新闻组少有的没有加班，老时陪老婆去迪士尼玩了，办公室里只有观谨言自己。
百叶窗被拉下来，阻隔了窗外刺眼的光，观谨言面前的电脑开着，荧光屏幕里透出来的光，在并不明亮的室内照在观谨言没有表情的脸上。
蔡熙念叨着的云婷，就躺在屏幕里的病房里，侧脸对着镜头说这自己的遭遇，尽管被打了码，观谨言还是体会到了云婷的绝望，她在新闻里不叫云婷，使用的化名是小灿。视频快要结束的时候，观谨言听见年轻的蔡熙在镜头面前说，我是记者蔡熙。
进度条走到最后，视频里一片黑暗，观谨言看着黑色的屏幕，久久不能动作。许久之后，观谨言的心底窜起一阵心痛，那痛苦比额头上麻药褪去的伤开还要疼上百倍。观谨言喘着粗气，用手扒着桌角，又想起蔡熙偶然在他面前对云婷的道歉。
那时候蔡熙的蔡熙那么年轻，刚刚毕业，怀揣着新闻理想，想要成为一名最优秀的调查记者。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对自己作出的每一条稿件感到满意，觉得自己走在通往理想的路上，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采访，所有的思考新闻稿件都是他成为调查记者的垫脚石，他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成功，甚至时常兴奋地给自己做职业规划。
然而所有的一起都随着云婷的死亡戛然而止，蔡熙背负着采访对方的死亡，从理想的天梯上折下来，摔的粉身碎骨，疼痛不已。
观谨言平静的视频关掉，把磁带弹出来，装到CX0709的老旧磁带盒里，然后从办公室里走掉了。
理想是个很可怕的词，观谨言往电梯的方向走，他觉得自己的心是空的，曾经他也想知道自己爱什么，想干什么，他思考了许久，都没能拼凑出“理想”这两个词。
现在他的心底装着蔡熙，心就不空了，也不会觉得害怕。日子慢慢过，他先好好的生活着，观谨言觉得自己有蔡熙，就很快乐，然后他愿意什么都尝试一下，总归能碰到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
就好像他碰到蔡熙，然后爱上他一样自然。
他知道蔡熙因为什么痛苦，就好像自己走不出母亲的禁锢的痛苦一样，想要得到云婷一家的谅解，重新面对人生，面对理想。
蔡熙自己做不到，观谨言就想着替他做到，然后带着蔡熙从滞留了很多年的黑屋子里走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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