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不改色，点了点头，正色道：“嗯，各位言之有理。既然发现了，官府总不能装作没发现，饶恕偷税漏税者，便是对遵纪守法者不公，所以，不得不罚。”
李启恭郎舅俩内心“咯噔”一下，顿感不安。
黄一淳欲言又止。
姜玉姝高坐上首，把下属各色神态尽收眼底，凝重说：“偷税漏税的罪魁祸首固然该罚，但此事牵连甚广，其中受雇的穷苦村民多半不知情，村民勤恳种地，按规定分得三成粮食，他们是无辜的。官府若想揪出主谋，必须排查受雇村民，不知得审问多少人？”
“难以估算。”黄一淳不赞成地摇头，提醒道：“老百姓往往害怕和官府打交道，突然大量传讯村民，可能会引发全县恐慌。”
姜玉姝叹了口气，“我正是考虑到图宁的安稳，才决定换一种方式追究。”
“那，您认为应该以何种方式追究才稳妥？”闻希面色如常，实际提心吊胆。
姜玉姝早有打算，威严答：“我考虑许久，不如这样吧：此次秋收，明面上不追究，严格按照‘代耕令’的规定，向相关借耕人收取税粮，少一罚十。然后，罚款。”
“罚款？”牵涉此案的小吏们惴惴不安，悄悄叫苦，强装镇定问：“罚多少？”
“具体该怎么罚？”
姜玉姝目不转睛，观察众人神态，不疾不徐道：“眼下，本县要办两件大事：一，盖作坊；二，修建县学，工程庞大，没有银子是办不成的。偏偏图宁拮据，囊中羞涩，本官责无旁贷，日夜琢磨筹措银两的法子。”
“先说作坊。”她郑重其事，“偷税漏税者，按律本该严惩，但为了安稳起见，权宜改为罚款。由于‘代耕令’下十有八/九栽种土豆，故以两年四熟计，每一亩地，罚二两，一年便是四两，两年八两，以此类推。”
大腹便便的闻希咽了口唾沫，双下巴颤动，“一亩地、一亩罚八两？”
罚得好！黄一淳眼睛一亮，却没敢吱声。
姜玉姝语气沉重，透露道：“最近，本官接连收到匿名检举信，据信透露：有人偷税漏税，囤积大量粮食，偷偷倒卖，从中牟取暴利。一亩地，两年四熟，罚八两而已，哼，轻饶偷粮贼了。”
闻希暗恨，脱口问：“谁检举的？”
蠢货！李启恭状似倾听，实则恨不能一脚踢晕姐夫。
“匿名的，不知道是谁。但无风不起浪，凡事总有缘故，干了缺德事，不招骂，难道招夸？”姜玉姝轻描淡写，叮嘱道：
“至于一共应收多少罚款，认真研究户部发下的旧册，即可推算县衙往年漏收了多少亩的税粮。闻主簿，你斟酌斟酌措辞，尽快写一份告示，写好了给我瞧瞧，明早就张贴。”
“……是。”闻希咬着牙，维持谦恭之态，“卑职待会儿就办。”
姜玉姝喝了口茶，盯着主簿，微笑说：“主簿是本地人，并且已经在衙门待了七八年，熟悉里里外外，收罚款与盖作坊，都交给你负责。务必用心办妥，切莫辜负本官的信任与期望。”
“啊？”
“什、什么？收罚款和盖作坊，都、都交给卑职负责？”闻希惊呆了，瞠目结舌，旋即狂喜：哈哈哈，管理作坊乃一大肥差，想不到她竟信任交给老子！
随即，他开始犯愁：但，收罚款……该怎么弄啊？以身作则？先罚自己，然后罚小舅子？
李启恭亦吃惊，悻悻然，狐疑暗忖：她居然挑草包委以重任？莫非因为我姐夫嘴甜，擅长溜须拍马？啧，女人果然没脑子。
闻希喜忧参半，连连摆手，嘴上谦虚推辞：“多谢大人信任，但卑职才干平平，难以胜任，如此重任，还请您吩咐才干出众者去办，卑职、卑职不敢接。”
姜玉姝皱眉，不悦问：“何必过谦？论资历，你是衙门仅有的几个老资格之一；论才干，近期商议时，许多人推荐你，显见你是有能力的。能者多劳，莫非你嫌苦怕累？”
“不不不！”
闻希忙不迭摇头，昂首挺胸答：“卑职虽然不才，但自认并非嫌苦怕累之人，甘愿为县尊效犬马之劳！”
姜玉姝满意颔首，“好，这就对了。作坊一事交给你负责，定个期限，限定明年秋收之前竣工，够宽裕的了。”
“明年秋收之前？卑职记住了！”闻希殷勤应答。
“另外，官府允许偷税漏税者匿名，交罚款的方式也不限，只要账目与估测的相差不大，此事便算揭过去了，本官绝不追究第二次。但是，如果账目相差巨大的话，窃贼就是执迷不悟了，故意不给知县面子，主动放弃官府宽恕的恩惠，自讨苦吃。”
姜玉姝气定神闲，“那么到时，本官被逼无奈，不得不跑一趟图宁卫，请宋将军派兵协助，按照掌握的线索，挨镇挨村地排查，非揪出所有窃粮贼不可！”
“对付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窃贼，休怪本官下彻查令，常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犯了法，官府岂能任由犯人逍遥度日？”
她冷着脸，一字一句，“我倒要看看，谁敢跟官府作对！”
李启恭郎舅俩余光一碰，颔首附和，谁也没吱声。
好！好！她正直，有胆识，有魄力，又有丈夫撑腰……她能战胜地头蛇吗？黄一淳心情激动，却不敢流露，仰视上首说：“谁敢呢？想必都会乖乖挨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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