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在理，萧冰心犹豫了一下。她与绣袖龃龉已久，现在借着火炉热度显得温情，但她和绣袖的矛盾依旧不可调和。
突然，她就想起了文丘死在绣袖手上这件事。
当她把文丘视作感情甚笃的丈夫时，她与绣袖势同水火。一旦文丘昔日完美形象有了裂缝，萧冰心的理智也就回来了。
她问绣袖：“你先回答我，之前为什么……杀文丘？”
绣袖没有说话，起身从床头的包袱里取出厚厚一沓信，递给萧冰心。
萧冰心只觉得心头一沉，与文丘做了七年夫妻，对他的字迹再熟悉不过。展开信纸，草草览过只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
她连着翻了好几封，内容大同小异，文丘用着炫耀的口吻，说着绣袖的妹妹落于他手，细细叙述着他是怎样百般折磨她的，“今日她又寻了短见，腕上伤口二寸许”，“于其身试药，惨叫声不断”，“上穷碧落下黄泉，终其一生，休想得见”……巨大的恶意从每一个字眼里流淌出来，乌溜溜地，看得萧冰心遍体生寒。
写出这些信的恶徒与文丘的形象逐渐重合，萧冰心发出痛苦的嘶吼，抓着信纸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指节发白。
萧冰心深吸了一口气，翻到最后一封信。这次信上的内容很是简洁：“她死了，你永远也别想见到她。”
萧冰心心神巨震，手上一抖，信纸散落，纷飞。有几封飘进火炉，遇火就着，萧冰心伸手去捡，被火舌舔舐了一下，哀嚎一声。
信纸到底是捡出来了，残缺了大半。
绣袖握着她的手看伤势，垂着眼睫说：“烧了也没关系的，我找到我的妹妹了，她还活着。”
萧冰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巨石也被撬动。她是真的高兴，为绣袖，也为自己。她说：“是吗？”
但提起找到妹妹，绣袖脸上不见血色，她轻轻地说：“找到了，”萧冰心还来不及为她高兴，就听她轻飘飘地继续说：“就是玄霄。”
于是萧冰心脸上也失了血色。
一切终于都被串联起来了，关于文丘为什么要害玄霄，关于绣袖为什么要杀文丘，关于文丘的一切一切。
萧冰心有一瞬间的胆寒，脸上的神情比绣袖还要恍惚。和文丘做了六七年的夫妻，两千个同床共枕的夜晚，竟然看不破枕边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绣袖还在追问关于玄霄的事，萧冰心这次没有理由隐瞒下去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绣袖一直静静地听着，整个人仿佛木刻的一般，只有鼻子一翕一张还带点活气。
等到讲完，已经是天明。火炉里的炭火已经熄灭，萧冰心停了讲述，两人相顾无言。
对视许久，萧冰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想到，咱们居然也有围炉夜话的一天。”笑容说不出的惨淡。
绣袖笑得憔悴：“上一次围炉夜话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吧，你拿了纸笔来，跟我说你要扬名天下，要去夺得名剑大会魁首，要赢得名剑，扬名立万。”
“是啊，”萧冰心微微怔愣一下，“我的理想一直是扬名天下啊……”
后来，怎么会变成想要掌管七秀坊，想要权力，想要跟绣袖相争呢？
两人龃龉太久，争锋相对得太久了，即使是时过境迁，矛盾化解，两人也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说了几句，便觉得索然，温情脉脉的氛围不适合她们。一阵沉默后，萧冰心起身告辞。
在两扇门即将合上时，她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对不起，为我的固执，为我的蠢笨，为我的识人不清。被文丘玩弄于股掌之间，做了文丘复仇的，刺向昔日姐妹的利剑。
还有谢谢，为你为我受的钳制。我知道，如果不是文丘毒害玄霄的事情败露，你只会对文丘的恶行保持缄默。受着我的咄咄逼人，不会向我透露一个字，维持我自以为是的恩爱夫妻假象，守着我那可悲的自尊心。
萧冰心说得很轻，但绣袖听到了。只是萧冰心不知道的是，同一瞬间绣袖也在说“谢谢”。
即使是在文丘精心设计的误会里，在误会没有说开，矛盾没有解除的时候，萧冰心还是选择瞒着她关于玄霄的事。
绣袖知道，是因为她不想自己得知玄霄的遭遇后自责。
这不是你的问题。
是萧冰心没有说出口的安慰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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