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赫不禁奇道：“躲国本？为什么？眼下我溜出来，正是想去见他呢！”
“今日朱昭奕搬进我们那个宅子里了，听说朱昭奕是黑着脸进门的，但我哥似乎……还挺高兴。”满都拉图随意抓了一把豆子递给额尔赫，“咕嘟”一下喝了口酒，“虽说那是他的宅子，可好好的紫禁城不住，他怎么就搬来这儿了呢。听我哥说，汉人的宅子里，正房住的是爹妈，东西厢房里住的是儿子，现在我住着西厢房，我哥住着东厢房，朱昭奕是宅子的主人，他自然要住正房，可这样一来，他不就白白地成我爹了？”
额尔赫扑哧地笑出了声，道：“原来你是怕他当你爹啊！”
“我怕这个干什么！我躲他是因为，我跟他有些说不上话，特别是……特别是我哥在的时候。”满都拉图托着腮帮子，闷闷地嚼起豆子来，凑近了额尔赫耳边道，“而且我总觉得，近来我哥对朱昭奕有点不大对劲，好像……很在乎他似的。”
听他这么一说，额尔赫也忽然想起了什么，晃了晃满都拉图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你哥说梦话喊了国本的名字？”
“记得，我当然记得！”满都拉图用力点了点头，“还有……”
这时他却是欲言又止。他想起朱昭奕为逃离也先的大营而扮作女子的时候，哈丹巴特尔为他掩护，与他同榻而眠，甚至为躲避官兵搜寻而装作云雨之态——哈丹巴特尔对朱昭奕挨得那样紧，那是即使逢场作戏也装不出来的亲切热络。
一想及此时，满都拉图心底竟有些慌。他揉揉脑袋，另扯了话头问道：“额尔赫，你可听说了朱昭奕为什么要搬出宫外居住？”
“我听说了，似乎是国本与陛下不和……”一见周遭人来人往，额尔赫便没有多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算了，这也不是我该说的事情。但我如今才晓得，原来国本跟我一样，也有这么无奈的时候。”
满都拉图立即道：“是不是董山又把你怎么了？”
额尔赫撇撇嘴，想伸手去给自己倒一杯酒，却猛然记起多年以前，自己就是在这个地方，喝下了那杯毒酒，才牵扯出诸多的事端来，他的心遽然一跳，便把酒壶搁下了。
他嘟哝着道：“他没把我怎么，但我觉着他心里越来越没个是非了。上回我们犯了些错，国本没有追究，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了，若有再犯，绝不轻饶。如今也先死了，咱们跟瓦剌的关系便早早断了，但朝鲜那边还是有往来的。我早就劝了董山不要老跟朝鲜人勾搭，他倒好，只当我在放屁，为了几个臭钱，哪儿都要奉承一番。结果朝鲜人收了我们的贡品，倒反过头来把这些事向朝廷派的使臣抖了出去。”
“那后来呢？”满都拉图本喝着酒，听他这么一说险些呛住，惊道，“我看朱昭奕挺相信你的，他可有罚你？”
“朝廷下了敕谕，要董山自省，还说就算朝鲜人招引我们去，我们也得拒绝，不得贪图他们的小恩小惠，免得最后落得个后悔也来不及！”额尔赫的神情沮丧了片刻，又以一种略带庆幸的语气道，“还好朝廷只是斥责了我们一通，没有别的处罚。”
“你没有被问罪便好，让董山日后安分些，便不会有什么事的。”满都拉图宽慰着他，又问道，“可是这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你为什么还想见朱昭奕？”
额尔赫正要开口，话已到了嘴边，他却倏地一眼瞧见了同样是一身汉人打扮的乌勒登，正与喜乐楼的掌柜一同从账房里走了出来。那掌柜手里拿着账册，将一个锦囊递到乌勒登手里，有说有笑，似乎在密斟着什么事。额尔赫怕自己被乌勒登看见，便当即往桌子底下一钻，躲过了他的视线。
待乌勒登出了喜乐楼的门口，额尔赫才从桌底出来，有些狐疑地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怎么会在这里？”
按耐住心底的疑惑，额尔赫又与满都拉图唠嗑了好一会，见满都拉图要回宅子里去，于是求他捎上了自己。谁知他们进了门，额尔赫正要求见朱昭奕，却听王栓告知，朱昭奕今夜喝多了酒，身子有些疲倦，早早地睡下了。
满都拉图命了一个小厮去哈丹巴特尔处通报了自己已经回来的消息，便拉着额尔赫进了自己的屋里。今夜里朱昭奕的面是见不上了，而董山那边自己又正同他赌着气，不想回会同馆，额尔赫只好在满都拉图房里暂且歇过这一夜，等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等几个小厮拾掇完了屋子，满都拉图便迫不及待地解了外裳，往床上一倒，特地给额尔赫腾了个内侧的空出来。
床上的被子是杭州织造进献给朱昭奕的提花面丝绸，在同一批丝绸中不算是最上等的，入不得宫中，便搁置在了朱昭奕的私邸里落了灰，直到哈丹巴特尔和满都拉图住进这里，才有了用处。这丝绸虽非上等，但额尔赫鲜少见过这么大一块绸面被用来制成被子，摸上去细滑细滑的，不禁咋舌。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见朱昭奕呢？什么事让你这么急？”满都拉图用手肘碰了碰他。
这时额尔赫竟面露难色，咬起嘴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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