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哈丹巴特尔确实梦见了朱昭奕。梦里的朱昭奕在紫禁城中，被流金溢彩的宫墙殿阁簇拥着，笑容清朗，贵气逼人。他在清早睁眼时，梦里朱昭奕在做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而紫禁城的玉楼金阙也眨眼间变成了破旧阴暗的墙角，他却仍能想起，梦里朱昭奕的面容是那样的真切。
哈丹巴特尔有些迷迷糊糊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那一夜自己与朱昭奕同床而眠的情形，伴着当时那种有如烈火焚身的灼热感，突然撞入了他的脑海里。骤然，他有些后怕地清醒了几分，意欲将头脑里对梦中那个朱昭奕莫名的留恋统统甩出脑内。可不知怎的，他越是要摆脱，那段记忆却越是依依不饶地缠着他，朱昭奕披散的长发，如扇般的眼睫，乃至自己压抑着冲动的痛苦，甚至那晚所用被褥、帷幔的花色，一切都历历在目，愈发清晰可见。
哈丹巴特尔唯有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坐起了身，一见身旁满都拉图和额尔赫仍睡着，才舒了口气。
待三人都醒来时，额尔赫开了口道：“那个，前朝国本，你……”
“你小子能不能别他妈开口闭口前朝国本的？”哈丹巴特尔仍有些头疼，不耐烦地吼道，“叫前辈！”
“哈丹巴特尔前辈，你知不知道你昨晚说梦话了？”额尔赫爬到他跟前，狡黠地笑着，“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哈丹巴特尔心跳忽地加了速，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的声音。他已经预见到了答案，但还是装出吃惊的样子问道：“谁？”
额尔赫笑了笑，道：“是朱……”
“珠兰其其格。”
未等额尔赫说出，满都拉图便立即接上了，还一把拉过额尔赫，在他耳边悄声道：“不能说朱昭奕，知道吗！”
额尔赫极是聪慧，马上心领神会，顺着满都拉图道：“对，对，珠兰其其格。这定是你们那儿的哪位姑娘吧？”
珠兰其其格就是那日自己给朱昭奕胡诌的女人名字，哈丹巴特尔最是清楚。可惜眼前这两人不明所以，反而让他更为无奈了。
“行，知道了，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哈丹巴特尔一脸窘促，沉着脸摆摆手，调转了话茬向额尔赫道，“你不是说你能弄到纸笔吗？什么时间弄来？”
额尔赫便道：“待会那些工匠来了，我就喊他们放我出去，再去给你们拿过来！”
“可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喊人，他们不就全知道你来这里见过我们了？”满都拉图神色忡惙，“等董山回来了，会为难你的吧？”
“我不怕！全知道了才好呢！”额尔赫目光一闪，应得十分果断。
他拍着门喊了外面的工匠过来，工匠们一见竟是人神，便忙不迭给他开了门，送回帐中。昨夜董山的家眷、留守的部下等人见额尔赫不知所踪，急得焦头烂额，四处搜寻，不想自家人神竟是和两名“要犯”关在一起待了一晚上。有几个董山的部下正打着向董山报信的主意，额尔赫当即下令，凡有出门报信者皆贬为奴，众人这才噤了声。
额尔赫寻来笔墨，带了信纸、信封，便立即送往了哈丹巴特尔处。
“从前我跟朱昭奕相互通过一段时间的信。朱昭奕在宫里不便收信，就找了京城民间的一户人家，我寄到他们家去，朱昭奕再派身边的人去接应，带回宫里。”哈丹巴特尔铺开了纸，提笔蘸墨，边写边道。
“你写了什么呀？”额尔赫把头探过去，“怎么都是汉文呢。”
“给朱昭奕的，当然是用汉文更方便些！”哈丹巴特尔问，“我记得，你不识汉字的吧？”
女真诸部与蒙古地处相邻，论起语言文字，虽说女真文仍用于奏表文书，但这里的人们日常所用所讲，已大多是蒙古文字了，额尔赫自然也是颇为精通。哈丹巴特尔正是怕他看懂了信里的字，才特地写了汉文，此时暗暗地瞥他一眼，见他看汉文时一头雾水的样子，便也放下了心来。
额尔赫撇撇嘴道：“会说几句汉话，字倒是不认识。‘大水楼’这三个字，还是那年你教我的呢。”
哈丹巴特尔不禁发笑：“当时老子蒙你的，你倒真信了！那是赵安开的天水楼，那个字读‘天’，不读‘大’。”
额尔赫“哦”了一声：“原来那就是靖宁哥哥的天水楼啊，我就说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招牌，大水楼，跟盼着发大水似的。”
哈丹巴特尔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哼道：“呸，你管那姓赵的叫得还真他妈的亲。”
额尔赫总想从哈丹巴特尔口中探出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哈丹巴特尔却只含含糊糊地敷衍道：“该写的，我都写了。”
待那封信写好了，额尔赫正用火漆封装时，哈丹巴特尔忽地示意他把信封递给自己，取了自己的苍狼白鹿纹木吊坠来，在那火漆封口处，压出了同样的苍狼白鹿花纹来。
额尔赫觉得那花纹新鲜，打量了好几眼，方道：“那我就替你拿回去，托人寄了。”
“等等。”哈丹巴特尔倏地叫住他，“你倒是想进来就能进来，想出去就能出去，可我们兄弟俩还得在这儿关着呢。你踏出这个屋子，要是出尔反尔，没给老子寄呢？”
“啰嗦死了，我哪是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额尔赫蹙了蹙眉，摘下自己的海东青纹铜坠递给他，“你要是信不过我的话，这个，押你这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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