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似乎是察觉了，便道：“陛下既与国本有要事相商，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于卿，你不必回避。”朱祁钰叫住于谦，又对朱昭奕道，“朕知道国本要问什么。关于皇兄的事，对不对？”
“陛下圣明。”眼见朱祁钰一语中的，朱昭奕便直截了当问了出来，声线沉稳，“若是也先以太上皇的性命为条件，要挟朝廷议和，您会作何打算？”
朱昭奕的确在乎朱祁镇的性命，但他话语间更多的却是试探的意味。自古帝王家常有煮豆燃萁的先例，此时朱祁钰取代了他的兄长，身上已然显现身为一国之君的处变不惊，妥帖得体，可他这份无可挑剔的沉着之下，对远在天边的手足至亲，究竟会留有几分几毫的黯然神伤，朱昭奕全然不知。
承兄长之位而君临天下，他会惶恐吗？抑或是……窃喜？想到这里，朱昭奕心里不觉痛斥起自己的无端揣测，却对他的心中所想愈发好奇。
十余年朝夕相处，朱祁镇的性子，是朱昭奕已经摸透了的，但朱祁钰不一样。对朱祁钰，朱昭奕欣赏他，也愿意为他效忠，然而朱昭奕完全猜不透他会作何反应，只能如下了赌注一般，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眼前这位新天子的应答。
朱祁钰怔了怔，仿佛在回避着什么，没有回答，而是向于谦道：“于卿，你来说与国本听吧。”
于谦便道：“国本，恕臣直言，自古以来，社稷为重，而君为轻。若是为保太上皇一人，便与瓦剌人妥协议和，恐怕只会前功尽废，受制于人，有损国威。”
“于尚书为国鞠躬尽瘁，忠直可嘉，乃忠臣孝子，舍一人而保全局，为的是我朝安定。为人臣者自然能摒却私心，一心为公，可为人至亲者……”朱昭奕敛眸，毫不避讳地单刀直入，“陛下，到了那个时候，您也能够为了天下子民，毫不犹豫地舍出您的手足兄弟么？”
自己最不愿面对的事，眼见被朱昭奕这么开门见山地一问，朱祁钰自知是不能再避了。
“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我被推上这个位置时，我便知道，身为君王要一肩挑起万千黎民，山河社稷。”朱祁钰缓缓道，话语如剖丝剥茧，一缕一缕地抽出，“如今我作了天子，确乎是大权在手了，但我心里明白，既是身处万人之上，那么若是有一天，为了我大明江山永固，国泰民安，需要我这个天下之主豁出自己的一切，甚至搭上自己这条命，我也必须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朱昭奕眉峰一紧，目光没有望向朱祁钰的眼睛，而是落在了他的衣袍间。金织的团龙，两肩侧一红一白的日月章纹，灼烁如星辰，簇着他颀长身姿，绽露着耀眼的光华，端贵无瑕，就如他的言语一般，挑不出丝毫错处。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向朱昭奕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我从前只是区区一个藩王，尚且懂得此理；皇兄御极已十四年，这个道理，他自然……比我更清楚吧？”
那日哈丹巴特尔与朱昭奕分别过后，快马加鞭赶回了宫帐，一路上隐隐听得有人议论自己，形容自己的尽是俗艳风流之语。听见这些话，便知众人皆以为他这些日子陪着窑子里的姑娘游山玩水去了，暗中相助朱昭奕一事并未走漏风声，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待他一赶到到门口，便被满都拉图火急火燎地拉了进去。
“哥，你不是陪珠兰其其格姑娘回去么？怎的一去便是这么久，怕不是一进了那种地方，见了一堆一堆的姑娘，把你的魂儿都给勾没了。”满都拉图屏退了帐中众人，朝哈丹巴特尔嘟哝，“你知不知道，在你带姑娘回来的那天晚上，那个朱昭奕不知怎么就从营里逃走了！”
“这……这我哪能不知道！那帮混账东西，都搜到老子屋里来了！”哈丹巴特尔翻了个白眼，骂道。
“我还没说完呢！”这时却见满都拉图明显放低了声音，“那你知不知道，营里一出了这事儿，也先就把营中好几个统领、守卫，都给革职查办了！”
哈丹巴特尔警觉：“革职查办？撤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咱们的人！”满都拉图咬牙道。
哈丹巴特尔蹙眉：“那谁来补这些人的缺？”
“自然是他们瓦剌人了！”满都拉图一脸愤愤，“朝中众臣里已经布满他的党羽了，如今竟连这些军中小官也不放过！”
哈丹巴特尔冷冷哼道：“哼，不出所料。”
满都拉图托起腮兀自叹气：“但是那个把朱昭奕给放跑的人，到了现在都还没查出来。”
哈丹巴特尔眼底蓄起嫌恶万分的神色：“我看他早就没心思去查了，不过是要借着这个由头，把咱们的人给办了，好排除异己，给他自己铺路呗！”
满都拉图暗暗怒道：“到底是哪个天杀的东西，让朱昭奕给逃了！”
一听这话，哈丹巴特尔的心跳蓦地快了起来，便当即把话锋一转：“说到底，我们的人被撤了，就是也先从中作梗，一面对明廷发兵，一面又算计着咱们，已经权倾朝野，犹是欲求不满，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汗的位子呢！”
“我看他早就动了这个心思了！”满都拉图，“哥，前两日大汗单独传我过去，说有要事相谈，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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